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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研究與寫作 | 如何撰寫歷史自然地理的博士論文 ——訪 「全國百篇優秀博士學位論文」入選者楊煜達教授


2021年2月20日 - c20小編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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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人檔案:

楊煜達,雲南騰衝人,現為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1999-2002年就讀於雲南大學歷史系中國民族史專業,師從陸韌教授,獲碩士學位。2002年入復旦大學中國歷史研究所師從鄒逸麟教授,2005年獲博士學位,論文《清代雲南(1711-1911年)的季風氣候與天氣災害》入選2010年「全國百篇優秀博士論文」。2008年4月—2010年7月,作為洪堡學者(AvH

research fellow )赴德國圖賓根大學漢學系、地理系合作研究。主要研究方向為歷史氣候與環境變化、歷史邊疆地理、邊疆民族史。

楊煜達:歷史自然地理研究是以歷史時期自然環境的變化過程及其機制為主要研究對象的歷史地理學分支學科。其主要的研究內容包括了歷史時期的氣候變化、河湖地貌演變、地表覆蓋與土地利用、野生動植物種群演變與醫藥地理等領域。在研究中大量使用歷史文獻資料,也利用到很多自然科學提供的數據。在研究方法上,既要利用歷史學的文獻方法,更大量使用自然科學的分析方法,所以是一個典型的交叉學科。

歷史自然地理的研究一直秉承著「有用於世」的原則,在氣候變化、黃河、長江、海河、洞庭湖等大型河流湖泊變遷、沙漠變遷、森林植被變遷、野生動物變遷等多個領域取得了大量的研究成果,被廣泛應用到科學研究和社會發展、經濟建設中。

作為一個典型的交叉學科,博士論文的寫作有其一定的獨特性。「歷史地理研究資訊」創辦人曹洪剛發起了「如何撰寫歷史地理學博士論文」的系列專題策劃,約我談一談歷史自然地理博士論文的撰寫心得。我自知學問疏淺,先不論學界前輩,即同輩學人中過我者不知凡幾,誠惶誠恐,不敢造次。禁不住洪剛反覆囑託,勉強應承,所談者不過自己在論文中碰到得一些具體問題和粗淺體會,以及師友對我的指導幫助,或有可供同學們參考一二之處。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楊老師,您的博士論文《清代雲南(1711-1911年)的季風氣候與天氣災害》入選「全國優秀博士論文」,可否請您談一談這篇論文的選題過程和意義?



  

楊煜達:我是2002年考入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師從鄒逸麟先生的。當我進入史地所的時候,對歷史自然地理的研究完全沒有概念。碩士期間我在雲南大學學習的是中國民族史,碩士論文做的是邊疆史地。博士研究生我考的是歷史邊疆地理和邊疆學方向,當時入學考試是三門課,其中兩門專業課,一門是中國歷史地理,另外一門是歷史人文地理。對於歷史自然地理的認識只有考試時看的一些教材和平時閱讀的少量論文,後來做歷史自然地理完全是偶然的機會。

當來到復旦大學求學時,我的研究正碰到一些瓶頸。我的碩士論文《乾隆朝的中緬衝突與邊疆民族社會》完成以後,如何在邊疆史地方面進一步深入,覺得在理論上碰到了問題。我認識到,在歷史史實層面上的考證完成以後,如何解釋這些史實背後的動因,需要有強大的理論分析能力,而這是我的學養所不及的。進入史地所,就有一個想法,是不是換一個區域,比如說做西北,做東北,做東南邊疆或者廣西,想通過不同區域的研究積累,逐步突破自己的瓶頸。我把想法跟導師鄒逸麟老師匯報,鄒老師考慮後不同意。鄒老師說:你還是要做雲南,因為你在雲南有積累,比較熟悉,這是鄒老師定的一個調。因為鄒老師他比較有經驗,他認為重新換一個區域的話,博士三年的時間比較短,實際上要考慮的問題,要考慮的資料,你不可能掌握的那麼透,博士論文會做成一個夾生飯。那麼我就按鄒老師的想法再思考。

我以前做西南邊疆研究,大體屬於歷史政治地理的範疇,如果不換區域的話,那麼我就考慮換一個方向進行研究。在復旦大學上了很多門課,每門課我都跟老師討論,思考選題方向,也在捕捉相關的信息來考慮選題,我在西南能不能做相關的問題研究,當時幾門課都在考慮這些問題,歷史地理學概論是鄒逸麟老師在講,歷史自然地理是滿志敏老師在講,然後還有其他一些課程,包括歷史農業地理、人口史等都在考慮選題方向。

入學後,鄒逸麟老師對我們要求是每兩周找他匯報一次選題,所以我兩周跟鄒老師匯報一個選題,當時鄒老師他們正在做CHGIS項目里的地名考證,他們在一個大的會議室裡面集體做,我每次去敲敲門,鄒老師就帶我到他的辦公室裡面,聽我匯報,他只讓我講5-10分鐘,每次匯報一個選題,研究主題是什麼,想解決什麼問題,研究路徑如何,核心材料是什麼。匯報完,他就點評幾句,他覺得行,他就不多說了。然後下次再匯報一個選題。這樣就陸陸續續匯報過五六個博士選題。

後來在上滿志敏老師歷史自然地理課的時候,講到氣候專題,就跟滿老師討論雲南氣候這一塊,如果要做氣候的話,有哪些問題可以做?這個開始和滿老師討論,滿老師也很有興趣,因為滿老師恰好手上有一個和中科院地理所合作的項目,他們也很希望找一個人在雲南做這項工作。滿老師說,你有興趣的話,你想不想做,想做的話,我給你找檔案資料、給你找經費。我跟滿老師說思考一下,在下個星期上課的時候,滿老師就把做好的檔案資料給我帶來了,復旦大學史地所這邊做事是很有效率的。

我就把資料拿了回去開始研究,因為我要做這一問題,我總要有一些具體的想法,能做什麼研究,你說氣候這麼大的研究領域,什麼問題可以落實在一個具體可以操作、可以突破的層面上?看了幾個星期,將近一兩個月,我跟滿老師講,我說好像是可以做,可以分兩部分進行研究,一是做氣候的重建。重建這一塊能不能做出來,我可能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我覺得其中做雲南的雨季早晚重建的情況,從檔案裡面應該是能識別出來的。而根據現有的研究,雲南雨季的開始是夏季風的到來的結果,雲南雨季早晚應該能比較好的反映夏季風到來的早晚。有這麼一個工作做基礎,氣候重建的工作總有可以做的。另外一部分我覺得可以做天氣災害,天氣災害根據史料總是能做的,這是保底的工作。

把這樣的想法跟滿老師匯報了,滿老師是支持的。然後給鄒老師匯報,鄒老師思考後說,這個問題是很難的,但是如果你要做的話,我還是支持。後來他又說這個事情你即使做不出來,你把怎麼做失敗的,你寫出來,我也讓你答辯。我覺得這點鄒老師是非常了不起的。有鄒老師的支持,我就放心大膽的去做了。當然我把我的兩手準備也跟鄒老師講了,我說萬不得已我做災害也是能做的,這種做一個省區災害的研究,也可以答辯,當然這個論文可能就沒有預期的突破那麼精彩。當時這個選題是這樣定下來的。

選題的意義,當時也想了,就是下面的幾點,沒有想的特別系統。

第一,氣候變化,這個是一個很重要的研究領域,並且牽扯麵很廣,整個社會科學界都很重視;

第二,用文獻來做氣候研究,是做氣候變化的一種很重要的代用資料,它有不可替代性。中國的文獻又有它的特點,這個做下來還是很有價值的;

第三,西南它是兩個季風系統的交匯處,它又是在雲貴高原和青藏高原的東南側,在氣候上有它特別的意義和價值。學術界對它的重視程度很高,不同學科都想在這一研究領域做出成績。做這一工作的博士論文,在2003年至2004年還答辯了一個北大地理學院的博士,她是用多種代用資料進行研究,用石筍、樹木年輪

,還用了歷史文獻,做了一個關於雲南氣候變化的博士論文。在雲貴高原用樹木年輪做研究,特別是橫斷山區的年輪,還有用湖泊沉積等研究方法來做的都很多。近年來用石筍研究的也越來越多了。這一現象反映的就是說這一區域的價值,實際上學術界,整個科學界對它的認識是很充分的。用文獻來做,實際上沒有很系統很成功的研究,當時就是簡單的覺得這個題目可以做,肯定可以做一個博士論文。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楊老師,在當時的研究工作中,您遇到過哪些疑難點?是怎樣克服的?

楊煜達:實際上問題難點比較多。碰到的第1個問題,是什麼呢?你的史料,你怎麼管理?你怎麼處理?第1步是你怎麼管?以前讀碩士的時候,我們做資料卡片,後來在電腦上做資料卡片,將資料摘錄出來。平時認真讀,形成初步的想法,寫論文的時候就引用這些史料。一般歷史學的論文大致是這樣的。

但是氣候的研究偏歷史自然地理,它對史料的利用與使用和傳統上我們做的歷史研究的考證有些不一樣,對於史料的利用常常需要在統計的層面上來考慮。所以剛開始做,滿志敏老師就說你要做一個資料庫,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資料庫,以前文科沒有接觸這個資料庫。當時完全是不懂,也不知道資料庫是什麼,因為不涉及。電腦以前都很少用,碩士的時候也沒電腦,碩士論文的寫作是在高志英老師辦公室里用高老師的電腦完成的,博士的時候才開始買電腦用。沒有辦法,只有自己找書學習,自己學著做。中科院地理所整理的資料,它已經在資料庫裡面,那麼我要去揣摩他們的資料庫怎麼做,自己一點一點地學著做,設計了一個ACCESS資料庫,之後我就把我收集的資料都輸入到ACCESS資料庫裡面。現在資料庫對歷史地理的同學們都不是問題,基本都涉及到。但在當時還是很少見的。

有了資料庫下一步我們怎麼處理?要有一個重建的辦法。在資料庫中,這麼多的史料,它的問題是什麼?史料裡面它有互相矛盾的地方,比如說檔案資料,流傳下來這麼長的時間,檔案資料是我做研究的一個基本資料,那麼它會有什麼問題?搞不清楚這個問題,可能後面的研究就很難做了,所以這個問題實際上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覺得是個問題。剛開始考慮的就是資料庫,資料庫建立之後就開始悶頭收資料,但是資料收的差不多的時候,這個就是問題了。你想做它的溫度、它的降水,你想做它其中的一個變化,你的方法是什麼?你怎麼保證你的方法是對的?這個問題是很頭痛的問題,因為對你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的領域。

當時就是老老實實的補課,自己看,自學了統計學、數理統計、機率論等課程,另外就是找了氣候學相關的專業書籍去看,找相關的論文看。剛開始看論文也看不太懂,慢慢看、慢慢學、慢慢的模仿,進行思考總結。比如說其中的季風雨季早晚重建,這我最早做出來的,因為這一個沒有涉及太多的問題,其方法就是考證,把資料擺出來進行考證,在博士第3學期做出來,然後給滿老師看,滿老師說你寫一篇文章講講方法,後來這篇文章《清代(1711—1911)雲南雨季早晚與夏季風演變研究——資料與方法

》在《歷史地理》第20輯刊發。後面做溫度和降水序列重建是非常難的,當時是一直糾結到最後,因為方法也反覆調試,慢慢解決。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檢驗的問題。檢驗,因為你做的工作是一個重建的工作,你怎麼保證你做的工作真實的反映了氣候的變化。工作開始的時候,滿老師就說,你還要考慮檢驗的問題。這個就是真正頭大了的事,因為當時完全沒有面臨過,並且沒有思考過,因為當時你怎麼重建都沒有搞清楚,還要說重建的方法,檢驗的方法,所以當時困難還是比較大的。後來還是看同行的論文,體會他們檢驗的方法,又通過統計學的學習,才慢慢解決的。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楊老師,您在博士論文創作的過程中,是否有對新史料的挖掘和新方法的運用?

楊煜達:從史料上說的話,在史料收集上我覺得算是比較用心的,因為我是歷史學出身,我要體現自己本身的一個專業優勢,所以在史料的收集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中科院地理所鄭景雲老師給了我他們原來做的資料庫裡面涉及到雲南氣候的資料,當時中科院地理所在20世紀90年代摘錄了有40多萬條清代檔案氣候資料,其中摘錄的清代檔案裡面涉及雲南氣候的有3000條左右。然後我又把當時公開出版過的清代檔案史料我都查了,其中關於雲南的資料我全部看了一遍,都做了摘錄,這一塊加起來又做了又1000條左右,這是研究基礎的資料。

然後又把雲南所有地方志資料翻了一遍,因為雲南地方志資料比較集中在雲南省圖書館,雲南方誌它館藏沒有刻本的,它也有抄本,收集的比較全,當時回昆明基本上就在雲南省圖書館看書。這一塊全部都做了卡片,進行了摘錄。實際上雲南省氣象局也做過水旱災害資料,他們也整理過,他們整理的我也看,但是我自己還是獨立的做了這一項工作,這一塊資料可能有6000-7000條左右。

方誌的工作實際上工作量不算大,資料工作量最大的一塊是我把當時能看到的所有涉及到清代雲南的文集看了一遍。傳統上雲南文集,雲南省實際上是收集整理的比較全,因為有《雲南叢書》,還有方國瑜先生的《雲南史料目錄概說》,李小緣的《雲南書目》,還有方樹梅整理的書目等等,對雲南本省的著作整理的比較多,還有一塊外省人來雲南,方國瑜先生、李小緣先生等學者,常見的他們都整理出來了。但是實際上還有很多,大家知道以前清代的文獻史料是不太被重視的,因為時代比較近,所以很多沒有注意。

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至2000年之初,關於清代文集的整理工作已有很多人重視了,出版了幾部比較大規模的對清代文集整理的書目。按當時整理下來的清人文集書目,收錄了6萬多種清人文集,每種多的達幾百卷,少的不過一兩卷。數量較現存的明人文集多了很多。當時我就看書目,幾部很厚的書目當時是很認真的看了,書目收錄的6萬多種文集的提要我是全都看了,凡是著者到過雲南的文集都想辦法找來看。當時通過三種途徑來查找,一是看了雲南省圖書館館藏的清代雲南文集,這部分很集中,是滇人著述。然後又看了復旦大學圖書館和上海圖書館館藏的清代涉滇文集。最後到北京,集中在國家圖書館和北京大學圖書館看館藏的清代涉滇文集。當時到北京去了很長一段時間,花了很多功夫去看這個文集,但是實際上有氣候資料的並不太多,可能有三四百種。

在資料方面,我當時下了很大的功夫,這個也有收穫。這個收穫是什麼?實際上我博士論文裡面有一項工作,就是做坦博拉火山噴發在中國雲南造成的影響研究。在歷史學裡面這個問題可能不覺得是很重要,但是在氣候學裡面這個問題很重要。1815年的坦博拉火山噴發是有歷史記載以來最大的一次火山噴發。這次火山的噴發,在歐洲、北美導致氣候的影響非常大,有些學者認為從18世紀偏暖時期轉向19世紀偏冷時期,這個火山噴發是一個轉折性的事件,但問題是在中國很多學者一直在想辦法找,就是沒有找到它的一個系統性的記載,20世紀80年代、90年代他們就開始關注這個問題,好像零零碎碎有一些冷事件,但讓你把這些冷事件、降水事件和其它比,好像它也不突出,所以一直是個懸案。

我當時做雲南研究,滿志敏老師提了一句,他說你做的時候關心一下這個事情。因為我當時大量的看文集,發現當時在地方志裡面是看不出來的,因為方誌里記的都是這幾年的水災或者旱災。檔案裡面也看不出來,一點災害記載都沒有。但是在文集裡面看出來了,文集裡面有大量的詩文,講當時雲南發生的災情、饑荒。在方誌裡面饑荒的記載,書寫為大飢或者說大飢怎麼樣。在1815年、1816年、1817年就有很多這種記載。

但是你看到這個記載的話,你不知道裡面的機制也搞不明白這些記載和火山噴發的關係。我們知道這類型的火山噴發,它肯定導致了什麼?就是大量的火山灰進入到平流層,通過平流層的大氣運動,它會把火山灰散布到全球不同的地方,然後導致塵幕效應。塵幕效應就像核戰爭一樣,核戰爭的氣候效應主要就是塵幕效應,它會阻攔太陽光進入到地表的太陽光線,導致地表降溫。在文集中,詩文裡面有非常清楚的記載,農曆七、八月份大規模的降溫,突然的霜凍、下雪,導致了水稻的空秕。圍繞空秕我還專門找雲南農業的相關書籍看,比如程侃聲先生的《程侃聲稻作研究文集》,他是雲南農業大學的一個老教授,是雲南水稻研究的權威專家,看了很多,這個問題就清楚了,因為8月份水稻在雲南對溫度是非常敏感的,雲南恰好在這個時候它的溫度是21°,水稻一般來說不能低於19°,低於19°它就會空秕,並且隨溫度下降而直線上升,21°比較安全,一結合就非常清楚,這是坦博拉火山噴發造成的降溫。博士期間第4學期做的這個工作,拿給滿老師看,滿老師讓我把這篇文章《嘉慶雲南大饑荒(1815—1817)與坦博拉火山噴發》投到《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後來在2005年第1期上刊發了。當時也不太會寫理科的文章,實際上按現在來說可以寫成理科的文章,可能影響更大一些。

在資料方面,當時自己做了一個規劃,想把雲南的文獻儘量的通過碩博士學位論文的研究有一個比較系統全面的把握。那麼在這個基礎上,確實也解決了這個問題,這個也算是額外的收穫。這一批資料裡面實際上有很多是方先生的《雲南史料目錄概說》裡面沒有提到過的,有很多文集的史料價值很高,雖然實際大多數在博士論文中沒有使用。

如果從方法上來說有一點貢獻,我覺得應該是提出單一系統史料的系統偏差的問題,以及它的一個檢驗方法。因為這方面一直在思考,後來基本想清楚了。開始進入博士論文寫作階段的時候,第1個寫的文章就是這方面的,當時寫的很順,這篇文章《清代檔案中氣象資料的系統偏差及檢驗方法研究——以雲南為中心》後來2007年在《歷史地理》第22輯刊發。

這個工作主要提出,使用單一資料系統,它可能存在一些問題。關於氣候研究中歷史文獻中存在的問題,滿老師也好,前面的學者也好,早就體會到了,比如說20世紀70年代做的《中國近五百年來旱澇分布圖集》,它為什麼只做500年?因為之前的時期資料很少,不能保證研究的可靠性,這就是史料的時間分布不平衡問題。後來滿老師參加中科院的海平面變化研究項目,做了2000年的一個乾濕變化,在張丕遠教授的《中國歷史氣候變化》的書中,這一部分是滿老師做的。後來針對這個問題,滿老師發表了一篇文章《歷史旱澇災害資料分布問題的研究》,主要講了旱澇史料空間分布的不平衡和時間分布的不平衡。

在這個基礎上我思考,在檔案這樣的單一史料系統中有沒有問題?因為這是我博士論文研究資料的一個基礎。實際我在前面做這些具體工作時,已經感覺到它有問題,怎麼去發現它?怎麼樣找方法來檢驗它存在這個問題,存在哪些問題?我總結了一套方法,從三個方面進行檢驗,一個是理證的方法,一個是本證的方法,一個是對證的方法。

利用這套方法檢驗清代檔案中的雲南氣候資料,發現確實存在系統性的偏差。第1個發現是降水資料的記載變化,發現降水資料,清代早期、中前期、中期資料的信息一直是比較穩定,但是過了咸同戰爭以後,資料就變得模糊,就是它奏報裡面這一塊寫得很含糊,前面是很清楚,後面比較含糊。第2個發現是什麼?發現檔案裡面記載的災害資料,它實際上沒有方誌裡面記載的完整,檔案裡面資料它存在什麼問題?就雲南來說,它存在記載澇災很敏感,旱災不敏感,在降水資料裡面也有這個問題,降水偏少的時候不敏感,其他降水記載的很敏感。第3個發現,收成資料,在雍正乾隆時期,收成資料的分數很高,比如都是9分、10分、11分、12分,但是到道光朝就低了,6分、7分的就比較多,到了光緒朝3分、4分、5分都有,這個是明顯的差別。但是你能認為它的收成就變得差那麼多麼?它可能是一個奏報系統的問題,不見得真實反映了收成的差別。另外,資料裡面還有一些小的問題,通過以上的方法檢驗,我們都能看得清楚。

後來我在重建序列裡面對這些資料做了一些處理,你不搞清楚你就沒法處理。你覺得檔案資料都是一手資料,質量最高,但裡面也會存在問題。實際上就是我們常說的它的一個資料系統,它可能反映了什麼?裡面既有你想知道的信息,也夾雜著資料本身記錄的一個政策和記錄者的偏好問題,還有可能包含了資料保存的問題。它是多種因素共同導致我們看到的這樣一個文本。所以你不處理,就會把所有的這些信息都包含在裡邊。那麼我們處理了之後,它至少能把裡面的問題處理掉一部分,那就會好一些,就是說我把資料篩一篩,把糠、把秕谷這些篩掉一些,儘量留下我們想要的大米。那麼這一個方法我覺得也算是我自己在方法上稍微有一點貢獻。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楊老師,可否請您談一下論文的寫作過程並談一談歷史自然地理與歷史人文地理的博士論文寫作有哪些不同?

楊煜達:做歷史自然地理的可能和做歷史人文地理的不太一樣,就是說我們的博士論文的寫作是比較靠後的。選題決定後,我們的工作程序是這樣的:首先是資料的收集,然後是做一定方法的選擇。把資料收集到一定程度,資料要進行封閉,即使看到新資料,也不進入現在已經封閉的資料資料庫體系裡面。做完資料之後,開始加工數據,數據做完加工之後,再來做數據序列的重建。做了這些工作之後,再做檢驗,做了檢驗之後,再來做結果的分析,這些工作全部都做完之後,基本上結論出來了的時候,才開始寫作。

所以寫作的話基本上是說全部資料做完,比如我是做了兩年的資料收集,資料封閉後,從博士第5個學期(2004年9月份到12月份)一直在做數據序列的重建,做完了之後,從元旦才開始寫作,所以寫作的時間只有100天左右,修改實際上是不太多的。後面的修改就是文字上的處理,做序列的這些數據你是沒法改的,後面的分析可以做調整、做處理、可以修改,但是你的數據你是沒法動的,這裡面是有它的一個特殊性。

前期工作非常重要,我們的論文就是做不是寫,寫作的時間比例比較低。比如說一個歷史學的論文,可能你工作的一半是寫,因為你有很多的分析,是在寫作裡面完成的。但我們的不一樣,我們基本上的工作在前面,後面只是你表達出來,基本上是理科工作的特點,就是說你做了之後你又改數據,這可不行,你的數據怎麼能隨便改。比如說,我做溫度,用溫度回歸的方法來做,但回歸的方法它肯定有一些極端值的年份你體現不出來。你知道做出來這個序列,這個年份的數據是偏低的,或者偏高的,但你不能夠人工去調整。它和史料有衝突,你也沒法去調整,這是這種做法的一個特點。

我們開始做數據序列之前,我前面要把這些事情在做的過程裡面進行調整,因為你做加工數據就涉及到你的方法。對你的方法的調整,涉及到數據的調整,這個裡面會不斷的調整,所以說這個會很慢,數據沒出來,沒法寫的很順。路徑基本上都是這樣,就是說你的資料封閉了,到後來數據封閉了,就是做了序列出來之後,你就不能夠輕易動了。最後的分析可以變,分析可以調整。但是,前面的這個是定了之後你就不能輕易變了,你必須在數據處理的過程裡面就要調整,這項工作在我們做的時候是一個反覆調整反覆調試的一個過程,和歷史學的寫作會有比較大的不一樣。

資料的使用,就是說你資料集中的每一條資料,你都處理過,注意資料的可靠性,你根據處理好的資料,數據的方法來處理數據,來加工數據。數據出來之後,然後序列出來,出來之後做檢驗,如果檢驗有問題,你還要倒過來重新處理數據。比如說我有兩章,特別做溫度這一章,一直到最後一分鐘,我都不能夠說這一章已經完成,統計檢驗通過以後,我才相信說這一章可以了,這個資料資料庫是可靠的,所以之前一直不能說,我的博士論文中關於溫度的這部分一定能出來,一直到2月份做出來,檢驗全部過了,論文寫出來後提交給鄒老師看的時候才能說這項研究差不多了,鄒老師、滿老師看的時候,說這個事情基本上是可以了。可能你做了幾年,可能什麼也沒做出來,風險性也很大。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楊老師,關於撰寫博士論文,您還有哪些經驗和啟示想分享給大家?

楊煜達:因為一個人經驗畢竟很有限的,現在做歷史自然地理的論文也很多,從我的自己工作體會,我覺得有三方面可以參考。

第一,選題很重要,選題決定了論文可能達到的高度。選題要考慮科學性,也要考慮操作性。科學性,你要考慮有科學價值,值得做。操作性就要考慮兩個,一個是資料行不行?資料條件不具備是不能隨便做的。一個是方法上能不能通過?就是說你有沒有辦法解決這些問題?還有一個適不適合自己做?這個題目很好,但是可能不合適我。從我的經驗來說,我對氣候研究領域不熟悉,但是我對雲南這個區域比較熟悉,對資料比較熟悉,那麼我去補氣候研究領域的各個研究事項,還有辦法去補。如果我換一個區域的話,我都要去補,就會來不及。你總要有一個立腳的地方,我們再往前面努力,因為歷史地理學基本上都有交叉性,是歷史學過來也好,從地理學過來也好,都有交叉性。你立足的點要穩,比如說當時我思考換一個區域做,換一個區域我要做什麼?我就要做我熟悉的研究領域,都不熟悉,我考慮就不行。

第二,按照研究領域的內在邏輯去研究。做歷史自然地理的博士論文,不管是什麼背景,是地理學的背景,是歷史學的背景,你還是要按照它的內在邏輯要求開展工作。那麼就是說,在這個過程裡面學習能力很重要。博士的工作很大的一塊,就是說要求對自己的學習能力很高,不管你做什麼研究,你都有一大堆東西要從頭學、重新學。你不熟悉的領域,要求你在比較快的時間內你要進入到新的領域,掌握相關的理論與方法。基本上每一個博士論文,不管是歷史自然地理,還是歷史人文地理,都有這個問題。你的工作總是要涉及到你不熟悉的領域,你總是要跨過去,它主要是跨學科研究,那麼常常說有一些新的進步,從不熟悉的地方開始。要有一個服從研究問題的邏輯要求,來決定你要學習什麼、利用什麼,才能達城預期的創新。不能我知道什麼東西,就按照什麼東西去做,這樣是很難有較大的創新的。我覺得這個很重要。

另外的話就是說,還是要儘可能的要對史料的掌握和收集,以及對學術動態的把握,除了讀史料之外,還要讀大量相關領域的專著和論文。我覺得這個還是很重要的。不管是做歷史自然地理還是做歷史人文地理,我們有時候開玩笑的說,資料庫大的總是壓倒資料庫小的。博士論文的寫作,實際需要調動到你了解的全部知識,儘管很多知識不會出現在論文中,但它會不知不覺中影響到你的思考,從而影響到你的論文。具體說可能會有很多,但是這幾條總是最基本的。

歷史地理研究資訊:在寫作的過程中,您曾得到過哪些師友的幫助?請您跟大家分享一下您認為有很有意思的學術經歷或者趣事。

楊煜達:我的博士生導師是鄒逸麟老師,我覺得鄒老師對我們那是真正是一個導師。這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他在一個宏觀大的方向上的把握,對博士生博士論文創新前景的把握。鄒先生是歷史地理的大家,在歷史地理的多個研究領域都很熟悉,當時我匯報的選題涉及不同領域,鄒老師都能以高屋建瓴的感覺把握,最後同意這個選題,也應該是鄒老師權衡後的結果。我覺得這個是當時讀博士的時候可能感覺不充分,沒有完全理解。當我自己做導師的時候,你才會體會到一個導師對學生研究方向把握的重要性。實際上博士期間導師對學生最大的把握就是博士論文方向的把握,對研究題目的這樣一個創新性的把握,我覺得是非常重要。

後來在畢業求職的時候,有一家國內著名學府招民族史的老師,我也試著投了簡歷,幸運地收到了面試的通知。面試要求是做一個學術報告。當時我有兩個題目可以報告,一個比較具體,但我考證比較周密,另一個選題有一些理論思考,但可能還不周密。糾結之下,專門請教了鄒老師,鄒老師略一沉吟,就告訴我應該選有理論思考這個。從這件事情開始,我慢慢體會到一個學者需要具備的學科把握的能力,這個事可以說給我博士畢業後的學術成長開啟了大門。所以說遇到鄒老師是我非常幸福的事。

在選題的時候鄒老師就堅決支持我這個選題,到博士論文送審的時候,鄒老師說你這個論文不能送給做歷史研究的,盲審時候要往理科的單位送。後來送了國家氣候中心,送了中科院地理所,送了北大地理系,到盲審材料返回來,我才知道是這三個單位。這種跨學科的送審風險很大,但鄒老師就是這樣,實事求是,你做的是氣候,就應該讓氣候專家來評。送審的那段時間,我很緊張,當時你說跨學科跨不跨過去也不知道,當時鄒老師說行,滿老師說行的,我自己不覺得,我自己沒有這麼大把握的。當時想,第1個要把這個論文儘量做到符合自己心中的要求,完成這個工作。第2個就是說要把博士學位拿下來。第3個就是說希望這些工作還是能夠被做地理學、做氣候學的研究者接受和認可,就很開心了。當時盲審結果回來才算有點信心了。而鄒老師這種踏實求真的作風,對我們學生的影響是深遠的。

我遇到的老師都是非常好。像滿志敏老師是歷史氣候專家,博士論文對我的指導最多。滿老師的話不多,跟你講一句是一句。以前跟滿老師匯報,5到10分鐘你講完,他講兩句就結束,但是這兩句都在你的點上,你就去做吧。我讀博士我覺得是一個非常愉快的經歷,跟老師的這種互動非常的好。每次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老師都在支持你。有什麼問題,我去找滿老師,我說想解決的辦法是這樣,行不行?滿老師總是給予積極的指導。我做這個博士論文,當時滿老師說這個題目有科研經費,他就撥給我科研經費,我博士期間,我的科研經費比較自由,我出差、找資料,包括一些書籍都可以買,這是很重要的一個支撐。

然後是所裡面,博士論文題目定下來後,所里也沒提前說,研究生院有一個優秀博士論文的一個資助項目,然後就給了我這個項目資助1萬塊錢,這個對我的幫助也很大。當時我進史地所讀博,不能說我的表現會很好,因為當時一批的同學,不少水平已經很高了。但是,鄒老師覺得選題不錯,還特別需要經費支持,然後跟時任的所長葛劍雄老師說明了情況,葛老師說很好,這個資助就給我了。後來多次到北京、回昆明長時間的查資料,都用的這些經費。我們說復旦史地所這些事情都是很順理成章的。

所里老師的課我基本上都去聽,跟每個老師都交流,上什麼課我都積極發言。葛劍雄老師的《歷史地理理論與方法》,周振鶴老師的《歷史人文地理》,張偉然老師的《歷史文化地理》,王建革老師的《歷史農業地理》,曹樹基老師的《人口史》等等,有問題就跟老師進行討論,自己感覺收穫很大。所裡面風氣很好,很自由,老師上課時,你不同意他的觀點,你可以直接說,只要你經過認真的思考,對不對老師都覺得很正常,這個學術環境非常好。所以我覺得在這個環境裡面,沒有那麼多複雜的關係,也不想那麼多,反正你就做你的博士論文的研究,也不想別的。

我本科和碩士是在雲南大學讀的,林超民老師是我的本科導師,給我很多的指導,從大學一年級開始,當時大致兩周一次,會和林老師見面,在林老師指導下,也嘗試著做了點科研,也有一些發表。但到碩士階段,我參與了林超民老師的一門課《中國民族史的理論與實踐》,這門課是討論課,同學們輪流做報告,討論,林老師做講評,非常精到,一下子就明白研究的前沿了。林老師這門課使我學術上有點開竅了,上了那門課之後,我就覺得好像知道創新是怎麼一回事?以前沒有這麼清楚,上了那門課之後腦子就清楚點了,創新是什麼,之後才覺得自己真正跨入了學術的大門。

陸韌老師是我的碩士生導師,本科時她就給我們開《歷史文獻》課,對我幫助很大。碩士期間更是給了我很多的指導幫助。當時陸老師開了歷史地理課,包括我博士考復旦史地所,就是陸老師建議的。我碩士論文寫作的時候,陸老師在美國哈佛大學做訪問學者。當時的電子郵箱還沒有現在這麼方便,論文一個4M的軟盤裝不下,當時我從電子郵件裡面分幾次把我的論文給陸老師發過去,後來陸老師看了我的論文,給我修改意見,寫了1萬多字,分幾次從郵箱裡發過來。就像現在一般導師怎麼可能做得到?我自己也做不到,說給一個學生寫1萬多字的修改意見,陸老師就寫了1萬多字的修改意見。這些對我幫助都很大。選題選定後,陸老師又給我推薦了雲南相關的專家讓我去請教。從碩士畢業做博士一直到現在,有問題都還要請教陸老師。

還有很多人也提供了幫助。雲南省氣象台的秦劍老師,是省氣象台的首席預報專家,就給了我很多幫助。當時要使用一些雲南的現代器測資料,按照規定要收6萬多元,這個是我難以負擔的。秦老師知道後說這是學生,做研究不容易,後來只象徵性的交了1000元。又比如說做部分數據功率譜分析,當時找了上海交通大學胡曉博士幫忙做的。在數據處理上,復旦大學數學系的葉予璋博士和袁海榮博士等人給了很多好的建議,等等。當時還很糾結,這個數據你這麼處理行不行?說老實話一直做的都沒有把握,不是說很有信心,像現在當然覺得好像還行了,當時真的是有點不清楚。

我自己做博士論文的時候基本是這樣的一個思路,這麼一個過程,反正總體上來說還是滿開心的,博士論文三年的時間過得很快。我覺得碩士博士這個時間是非常寶貴的。後來真的到工作以後就不容易有這麼集中的時間來做一個具體的問題研究,可能大家都會有這樣的一個普遍感受,工作時候其他的事情太多,總體上專注度沒有以前高。現在學生比以前條件要好,當然難度也大了,學術不斷在進步,對創新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所以讀博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了。但是博士階段的研究時光很重要,大家一定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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