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夫人之謎：不見於歷史的人物，不幸消失的寶藏

中國文化筆記

2011年3月，接群眾舉報，在南昌市新建區大塘坪鄉的墩墩山發現了一處盜洞，可能有人在盜墓。

這個盜洞不小，長約1.2米、寬約0.6米、深達14.8米
，已經打穿了棺槨。“江西考古所方面介紹，盜墓者並非單打獨鬥，而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團隊；盜墓行動也絕非業餘，他們顯示出了很高的專業水准。”

這是一個現代的盜洞。就差那麼一點，海昏侯墓就要被他們給盜了。

海昏侯墓出土的文物

已發現的漢墓中，沒有被盜掘過的屈指可數。著名的馬王堆漢墓，夫人辛追的墓幸免於難，但軚侯利蒼的墓已經被盜，而海昏侯墓恰恰相反，海昏侯墓沒有被盜著，但侯夫人的墓被盜了。令人悲哀的是，海昏侯夫人的墓葬，是在當代、在二十一世紀被一群盜墓賊盜掘的。

一段兩千年前的歷史就這樣被盜墓賊破壞。原本我們對海昏侯乃至整個西漢能夠了解更多。盜墓賊的每一次活動，都在滅殺中國古老的歷史。如果說中國古代歷史是一根根羽毛織成的華美的羽衣，盜墓賊就是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破壞這件羽衣的人。

（一）劉賀家事

劉賀有哪些夫人，有哪些妻子，我們一無所知。

劉賀被逐出長安之後大約七八年，山陽太守去“故昌邑王宮”拜訪他，見到劉賀此時有十六個妻子，二十二個兒女。其中有個孩子比較特殊，《漢書》中，張敞是這樣說的：

臣敞閱至子女持轡，故王跪曰：“持轡母，嚴長孫女也。”臣敞故知執金吾嚴延年字長孫，女羅紨，前為故王妻。

持轡的母親是嚴長孫的女兒，那麼嚴長孫很顯然就是劉賀的老丈人。那麼劉賀為什麼特意跟張敞提起這位嚴長孫？這裏張敞是想說明什麼？

因為史書中的時間往往不夠清晰，因此我們對以下事件的發生順序要謹慎分析：

其一，張敞和嚴延年曾經同朝為官。
劉賀做那二十多天皇帝的時候，因為重用昌邑群臣，而沒有對輔政的重臣多加褒獎，張敞曾經上書勸諫，並因為這道直諫受到重視，被提拔為豫州刺史。有趣的是，嚴延年在劉賀被迫下台以後，曾經向剛即位的漢宣帝彈劾大將軍霍光
，認為他：“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這道奏章當然沒什麼用，但“朝廷肅焉敬憚”。兩道不同的上書，產生了兩種不同的後果。

其二，張敞和嚴延年私下有交情。
《漢書》中說，嚴延年在河南做太守時堪稱酷吏，“流血數裏，河南號曰‘屠伯’”。張敞當時為京兆尹，“素與延年善”，就寫信勸告他說：“願次卿少緩誅罰，思行此術”，希望你少殺。嚴延年回複說，河南是天下喉咽，“莠盛苗穢，何可不鋤也？”

但如果這個交情相當深厚的話，嚴延年之女嫁給劉賀，張敞不應該完全不知情。那麼這似乎說明，張敞和嚴延年的關系，在他山陽太守的任期上，還不見得特別好。聽說大概是聽說過吧。

其三，嚴延年的父親曾經擔任丞相掾，地位並不很高。
劉賀入長安稱帝時，嚴延年的官職是侍禦史。在這之前，他曾經擔任郡吏。以他這樣的地位，他的女兒要想嫁給當年還在昌邑王位置上的劉賀，似乎並不容易。

那麼，嚴延年之女羅紨是什麼時候嫁給劉賀的？她會是劉賀地位最高的那位夫人嗎？

（二）侯夫人之謎

嚴延年之女羅紨“前為故王妻”，這個“前”應該如何理解？可能是“前來”，也可能是“從前”、“以前”，現在不是了，比如去世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即這位嚴羅紨在張敞前來時已經辭世。因為張敞到劉賀的“故宮”是帶著任務的，“臣敞與坐語中庭，閱妻子奴婢”。如果嚴羅紨還在的話，也就不用介紹持轡，直接介紹嚴羅紨就可以了。

劉賀在昌邑王期間，很可能是沒有王後的。
晉文在《海昏侯劉賀的家族與家庭》一文中談到，“史書上並沒有留下劉賀曾立過王後的記錄，而且張敞巡視昌邑，一再提到‘故王’如何，卻沒有提到‘故王後’如何如何”
。換個角度來看，如果劉賀已經立了昌邑王後，那麼稱帝期間，這位王後也就可以稱之為皇后，值得在史書中大書一筆。事實上《漢書》中沒有為其留下一個字的記錄。而被軟禁在“故昌邑王宮”十一年之久的劉賀已經是個戴罪之臣，當然也不可能在這個時間段裏正式娶妻。

元康三年（公元前63年）三月，漢宣帝封劉賀為海昏侯。在這之後，可能他有了一位名正言順的侯夫人。
這位夫人是不是從原有的妻子中選出，如今已經不得而知。至於她的姓名和事跡，原本我們可以知道很多，但這些信息都被盜墓賊破壞了。我們只能猜測，劉賀從赴海昏侯國到去世，只有大約四年時間，很可能在大婚之後沒多久，侯夫人就失去了丈夫。

考古發掘出兩枚與這位海昏侯夫人直接相關的簡牘。奏牘上清晰地寫著：“海昏侯夫人，妾待昧死”，“妾待昧死，再拜，上書，呈，大後陛下”。這是侯夫人寫給太後的上書，猜測其內容可能與為劉賀爭取交納酎金、秋請有關。當時劉賀也在努力向漢宣帝上書，侯夫人則承擔著向太後上書、說清的責任。不過這些上書都落了空，終其一生，劉賀未能交上酎金。

奏牘上的字會不會是侯夫人親筆所寫？這還不大好說。但奏牘上的字跡清秀雅麗，相當優美，可以視為漢隸的典範了。

（三）被破壞的大墓

“侯夫人墓封土植被甚為茂密、封土顯大，這讓盜墓者誤以為是侯墓，而先行盜掘成功。盜墓者於是再盜海昏侯墓，盜洞已打穿了7層封土、木板中的5層，即將觸碰到主棺之時，就被村民發現報警了。”——《中國國家地理》

主墓M1槨室中央的現代盜洞

海昏侯墓園有海昏侯和侯夫人墓兩座主墓，侯夫人墓被盜了個精光，接著盜墓賊們向海昏侯墓下手。盜洞精准地打在劉賀主墓室的正上方，鋸開了頂槨板，甚至還沿著兩個單元槨板的交接處一直鋸到了底槨板。但劉賀的主棺在東北角，恰好躲過。再接下來，這次盜掘就被群眾發現並報警。如果再晚幾天——

海昏侯墓這些展示出大漢風采的諸多寶藏，就會被盜墓賊完全破壞。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想而知，海昏侯夫人墓必然隨葬有大量金器、玉器、漆器、銅器，但這些原本反映著中國古老歷史、屬於文明之遺澤的成千上萬件寶貝卻從盜墓賊手中被破壞，消失了、流散了。或許有一些器物還會回流，還會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但因為包括墓主、埋藏方式、出土位置等豐富信息都已經缺失，文物的價值就被損傷了一大半，而這些信息才是考古發掘真正需要重視的部分。

2019年初，中國國家博物館、深圳市人民政府合作舉辦《吉金鑄史——青銅器裏的古代中國》，在深圳博物館展出，展品中有一件十二棱蟠螭紋銅缶，系中國國家博物館近幾年所收藏。銅缶本身可能是戰國早期之物，巧合的是，這種十二棱蟠螭紋銅缶只出現過兩例，另一只是在海昏侯劉賀的墓裏。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田率明確地說：“（中國國家博物館所收藏的）這件十二棱蟠螭紋尊缶出土於海昏侯夫人墓
，與海昏侯墓出土的那件尊缶大小、形制、紋飾俱同，是同一組器，具備戰國時期典型的楚式風格。……海昏侯視為奇珍，故而隨葬。”

海昏侯夫人墓（2號墓）發掘現場

海昏侯夫人墓中的奇珍，只有這件勉強靠器型、紋飾識別出來。
其他的千萬件文物，經過了兩千年的地震、水淹，頑強地抗住了時間的考驗，最終卻被盜墓賊們盯上，失去了重新回歸歷史長河、證明浩蕩中華歷史的機會。

每一次肮髒的盜墓，都是對中國古老文明傳承的巨大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