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婚由夫不由妻：從李清照的離婚官司中，窺測南宋女性的婚姻

作者:武成歷史

引言

我叫萍兒，是李清照小姐的貼身侍女。小姐已經在牢裏待了九天了，不知道遭了多少罪。近日來，我精神恍惚，眼前總是浮現小姐弱不禁風的樣子，她已經年過半百了，怎麼能經得起這般折騰？我來到綦崇禮大人的府邸，進門就拜倒在地：“大人，救救我們小姐吧！”

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將我扶起來，把我帶到了綦崇禮大人的書房。大人望著窗外的飄搖不定的海棠花，喃喃自語道：“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小姐的這首《如夢令》引的我鼻子一酸，眼前瞬間一片模糊，那時候的小姐是多麼的快樂啊，哪裏想到會因為一個男人落到這般田地？

大人沉聲說道：“萍兒，你怕死嗎？”我聽出大人話裏斬釘截鐵的決意，斂衽再拜：“只要能救出小姐，萍兒九死——不悔！”大人一拍桌子，朗聲道：“好，那我們現在進宮面聖，和這《宋刑統》鬥一鬥！”

一、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一百天的時間夠做些什麼呢？能做幾幅女紅，看完一本不算厚也不算薄的書，以及看清一個人虛偽的嘴臉！小姐遇到張汝州這個賊人不過百天，就蒙受了牢獄之災。自金賊進犯我大宋以來，百姓流離失所，生靈塗炭。欽宗皇帝上位，改年號為“靖康”。靖康二年，金人鐵騎踏上青州土地，小姐和趙老爺帶著十五車古董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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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飽受顛沛流離之累，趙老爺也突生惡疾，一病不起。老爺死後，小姐就像丟了魂似的，有一天她叫問我，“地上是不是有兩只牛在打架？”我感到很奇怪，定睛一看，回道：“小姐，哪裏來的牛呢？地上只有兩只螞蟻！”聞言，小姐歎了口氣說：“萍兒，你瞧我已經老眼昏花到這種地步了！”

昔日小姐是何等風光，“華蓋滿汴梁”，誰人不知我家小姐的蓋世才名？甚至有人送給小姐“千古第一才女”的稱號！在我看來小姐也是名副其實的，老爺和小姐因“金石”結緣，也立下了“搜盡天下金石”的奇志，就連陛下也向我家小姐要過金石呢！不知不覺，眼淚就流了下來，小姐替我擦掉了，說：“哭什麼，誰沒有老的一天？”

禍不單行，隨後小姐和我輾轉各地，古董字畫大量流失。到了紹興，小姐租了一戶姓鐘的人家的院子住了下來，後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剩下的古董全都不見了。小姐立馬張榜尋找，姓鐘的賊人帶著一籮筐來到我們面前，伸手討要賞錢。我氣的渾身發抖，就要發作。都是這個賊人搞得鬼，還大言不慚地說是他“找”回來的！

小姐拉住我的手說：“算了，把錢都給他吧。”這件事情過後，小姐也病情愈來愈重，整日咳嗽，羸弱的身子瘦得像一株風中搖擺的黃花。小姐開始整日整日地發呆，連妝也懶得畫了，再也不複之前清麗的樣子，倒像個邋遢的鄉下老嫗。

一天，小姐突然有了笑容，她指著信上的一個笑話說：“你瞧這人，有不有趣？”“這是誰寫的？”“就是那個姓張的小軍官。”“就是那個管軍餉的小吏？”小姐這麼說，我倒是有了印象，這個張汝州天天來找小姐，無事獻殷勤，肯定是對小姐有意思了。

“笑話不錯，人也不錯”。小姐一下就聽出我的揶揄，打了我一下：“你越來越沒大沒小了。”我說：“小姐，在唐時改嫁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你又何必顧慮這麼多呢？”小姐歎口氣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現在官員之妻改嫁的又有幾個呢？”“難道小姐要聽信這些迂腐的言論，毀掉後半身的幸福嗎？”小姐久久不語，到了晚上把我叫進房間：“好久沒化妝，都不會了。萍兒幫我化化妝吧！”

二、知人知面不知心，“絕婚由夫不由妻”

大婚前夕，我調了黑豆醋幫小姐染頭發。小姐盯著鏡子裏的人兒久久失神，“萍兒，他們說我老來失節，我在你眼裏是不是一個不守婦道的人？”我說：“小姐，別管那些碎嘴的人，他們能有什麼好話？我家小姐知書達理，品行端正，如果這都不是婦道，那還有什麼能算的上婦道？”

小姐的婦道是守住了，可是張汝州的狐狸尾巴很快露了出來。起初，我總看見張汝州鬼鬼祟祟地潛入小姐的書房，不知道做些什麼。後來在門外聽到他們爭吵，等我趕到時，張汝州摔門而出，小姐已經倒在地上，臉上一片淤青。

“小姐，老爺為什麼打你？”小姐，靠在我懷裏，自嘲一笑道：“他娶我就是為了我的字畫，前些日子偷了我好些字畫拿去賣了，我都裝作不知道，書房裏的賣完了，就伸手找我要。我還天真地以為他是真的喜歡我，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落下這麼一個笑柄，供天下人恥笑！”

我扶著小姐上床躺下，小姐拉著我的手說：“萍兒，我要絕婚！”我吃了一驚，雖然改嫁和絕婚在我朝新立的時候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現在由於理學的興起，二程提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主張，朝廷嚴厲約束婦女婚姻，絕婚幾乎只能通過“和離”。但張汝州這種人肯定不會放過我們小姐。

而且宋朝女性向官府提出絕婚只能出自這五種情況：第一種是丈夫長期不歸，女方單方面向官府申請離婚會被准允。比如嶽飛將軍的原配劉氏在嶽飛常年不回家的情況下，就合法改嫁。

“夫外出三年不歸者，其妻聽改嫁”

第二種情況是雖有訂婚之約，但是三年內沒有結婚，也會被准允絕婚；第三種情況為：男方犯了罪被判處流放罪行的，妻子也可以依法向官府提出離婚（南宋）；第四種情況是丈夫將妻子賣給別人，女方可以提出離婚；第五種情況為妻子受到了極大的人格侮辱，女方可以提出離婚。

已成婚而移鄉編管，其妻願離者，聽。所謂“編管”就是雖然判處流放之行，但是沒有刺面、杖脊、配役等處罰。

我說：“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嗎！你們結婚可不過才短短百餘天。”小姐冷笑道：“和這種人在一起一天都比一年還要漫長！”“小姐打算怎麼絕婚呢？讓張汝州寫‘放妻書’嗎？”

“他會寫？他能舍得我的古玩？”小姐道，“我早就找到了他貪汙軍餉的證據，明天就給官府呈上去！”

我嚇了一跳：“小姐，按照我朝法律：妻告發夫有罪，就算罪名坐實，妻子也要坐兩年牢呀！”小姐決然道：“莫要說兩年，就算是二十年我也心甘情願。”

三、“定帖”保護——宋朝法律給予婦女的人道關懷

因為舍不得小姐坐牢，我偷偷找了綦崇禮大人商量。大人的建議是通過一些手段，讓官府強制小姐絕婚。這些手段包括：“夫妻一方做了嚴重違反道德倫理、損害姻親關系的行為”，比如毆殺對方家屬；“違反法律的婚姻，會被強制解除”，這就包括“尊卑為婚”“娶宗室之親”“同姓及親屬結婚”······

正當我們謀劃著在這些條例裏面做文章的時候，小姐已經風風火火地去了官府，把狀書送到了大人們面前。綦崇禮大人聽到消息差點跳了起來：“易安居士（李清照的雅號），怎麼性格這麼急躁！”

好在小姐“粗中有細”，她在告發張汝州的同時，還交上了結婚前就擬定的“定帖”。“定帖”是我朝女性在入住男方家裏前就寫好了的文書。其中包括女方的籍貫、在娘家的長幼順序、生辰八字、陪嫁帶去的財物、田地產業、房產等。

雖然我朝法律規定了“婦人財產並同為夫。”但實際上，這些嫁妝都是女方的私人財產，在絕婚後，女方是有權帶走她所有的嫁妝的。也就是說，有了定帖，張汝州一個子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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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窗外風聲蕭蕭，大人整了整衣袍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每一步都凝聚著肅寒的殺意。我們剛剛進宮，兩個公公就迎了上來：“翰林大人晌午入宮所為何事？”“人命關天的大事！還請公公通報一聲。”“陛下正和禮部尚書大人在養居殿說事，翰林大人稍等片刻。”

“禮部尚書也在？正好，我有事和他對峙！”綦崇禮大人清清喉嚨，朗聲道：“陛下！微臣綦崇禮，有事稟奏！”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大人面向陛下跪下：“老臣該死，打擾陛下議事，請陛下降罪！”陛下笑笑說：“翰林平身，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大人謝了恩，轉向禮部尚書：“敢問尚書大人，何為‘禮’？”尚書大人一愣，隨即道：“聖人之諭，萬民立世之本也！”“何為聖人之諭？”“聖人之言，教化萬民，為人間之正道！”“既是人間正道，可是為百姓之福祉？”“那是自然！”

“今殿中侍禦史李恪之女李清照，因原配丈夫病死，晚年無依，改嫁張汝州。哪想張汝州品性卑劣，不僅動輒拳腳，還貪汙軍餉。李清照告發有功，卻依舊要蒙受兩年牢獄之災，這就是‘正道’，這就是‘仁義’嗎？！”

“李清照已經年過半百，不守婦道，這是她咎由自取的惡果！”

“何為婦道？守寡就可為守婦道？照這樣說，天下寡婦豈不都是聖賢？婦道乃正義之道！品性淑良、至信至誠，方為婦道！《漢書》雲，夫妻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今日微臣所奏之事，在民間物議沸騰，舉發惡徒卻要連坐，日後誰還會冒此風險？到時，盜賊蜂起，亂臣叢生，百姓緘口不言，國之危矣！茲事體大，望陛下三思！”

尚書大人還想再說什麼，陛下揮手制止了：“翰林所說，十分在理。朕這就下詔，赦免李清照。但是只此一例，律法不可更改！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其中分寸，翰林可明白？”

“臣，謝過陛下隆恩！”

晚上，我們拿著詔書接到了小姐。小姐比之前更瘦了，滿頭雪一樣的白發，我扶著她，感覺手上輕飄飄的，好像抓著一陣風。女怕嫁錯郎，一旦遇人不淑，一輩子就毀了。我要一直跟著小姐，寧願粗茶淡飯，也不要冒險去挑選“良人”了。

參考文獻：

《宋刑統》

《宋史》

《漢書》

《資治通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