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的世界 優質文選 歷史
字體大小:
2020年8月28日 -
:
關於電影角色
一部電影是否能成功,選材至少占了一半的因素。
《八佰》的選材簡直絕了。一條河分兩岸,加上所謂的上層領導人與其他國家,角色上有了天然的陣營。如果拋開歷史因素不談,構建這樣一個故事基底,定是要貼上荒誕的標簽。相對於選題的另一半,應是主體所帶給人的感受。
而這個主體是由人物角色所構建的。
·如單從戰士的視角,我試著抓住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詞,是悲壯。第二個詞呢,我使勁搜刮了一下,第二個詞或許叫唏噓更文縐一些。
在故事的結尾,莫名的撤退,狼狽的奔逃,讓人覺得此前的堅守、人物轉變後所完成的自我救贖,在所謂的大局為重之前,都變得意義微小,令人沮喪。因此也有討論戛然而止的結尾,缺少了應有的高潮。
此種結尾,如作為一個獨立作品的話,減少了一些所謂觀眾的爽感,但帶來的是讓觀眾對戰爭意義有更深層次的思考,我覺得在當前的結構下是優秀的。
人物是故事的材料,通過小人物構建故事,通過小戰爭反應大環境。從還原歷史的角度來講,大環境也的確如此狼狽。本片沒有如《集結號》一般,拍出故事的後半段。
在歷史中,堅守的戰士們進入租界後立即被收繳武器,在租界中幾乎如戰俘一般被關押數年。汪精衛叛變後串通個別戰士刺殺了團長。日本對英美宣戰後,此租界落入日本手中,戰士們被派往世界各地做苦工,客死他鄉。團長妻子回到上海後曾召集曾經的戰士,幫他們提供生計,當時政府也並沒有提供過多援助,下場淒涼。
電影中,多通過黑場來進行場景變換、幕與幕之間的分割,幾乎如看戲一般。想起曾經的一首歌:《折子戲》。其中一段歌詞:折子戲,不過是全劇中的幾分之一,通常不會上演開始和結局。正是多了一種殘缺不全的魅力,才沒有那麼多含恨不如意。
下棋時,我們從未考慮過棋子的感受,以大局為重。因為總有一些損失是無意義的,但沒人知道被浪費的是哪一半,於是戰士們只能前仆後繼。戰士們的堅守,為人們上演了一出折子戲,完成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對他們來說,應與國家、政府、世界格局、看戲人統統無關,只是他們自己的意義。
從高層領導的角色視角出發,感受到更多的詞是悲哀。
淞滬會戰是中日雙方,在抗日戰爭中的第一場大型會戰,也是抗日時期規模最大、戰鬥最慘烈的戰役之一。當時國內的政治環境很依賴所謂的國際調停,以為西方國家為了自己利益絕不會袖手旁觀。四行倉庫保衛戰從高層角度講,打的是同情牌,甚至未嘗沒有以煤氣罐來要挾的意思。
當時中國軍隊投入60萬,損失30萬人。日本投入20萬,損失4萬。雖是本土作戰,但上海無險可依,日本的海陸空優勢全面發揮,降維打擊,絕對的實力差距。從這個視角看,400人的損失與獲得國際調停的機會相比,又算得了什麼。何況黃曉明飾演的特派員角色也帶來了所謂的集結號:沒意義了,撤吧。此時團長再談戰士的個人榮耀,特派員流淚了。
觀眾由所謂上層的視角,感受到濃濃的悲哀。日軍在淞滬戰役後,開始攻打南京。而此戰的結果,也是每個中國人都知道的了… 所以從格局上來講,感受到的不是悲壯或唏噓,而是悲哀更多一些。
從河對岸租界中人的視角出發,感受到更多的是荒誕。一河之隔,地獄天堂。雖然的確是自己的同胞,但總帶著一種上帝的俯視。
對於眾生的情緒與最後轉變都有敘述,偶有累贅或功能性明顯的場次,但整體把控還好。基本上做到了幾場戲便完成一個人物曲線。但我覺得有一種比較重要的情緒被忽略了,便是租界中會有人擔心日本把煤氣罐打爆。
這也是國際上調停的原因,並且沒有調停日本,反讓戰士撤軍。但這種情緒如果做深,便可以更把現實推向荒誕的境界。不過影片中並沒有如此選擇,或許也有場外因素的考量。因此也單單作為討論。
荒誕這個詞最近常常在我腦中浮現,前陣子一位導演要跟我討論電影什麼是寫實,還說早想跟我討論。我思來想去不知從何入手,寫實就是寫實唄,但還得硬著頭皮。終於想到寫實的反義詞是荒誕,順著這思路,想到之前看到的一些書。
比如餘華的《許三觀賣血記》、路內的《慈悲》、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都是荒誕中的荒誕。
而王小波居然還在書裏跳出來說,這不是編的,我編這種故事幹什麼。我這才發現,原來荒誕竟是寫實的近義詞。
於是我想象著,作為戰爭,是否也有著類似的難以想象又合乎情理的;看似荒誕,實則寫實的東西存在。戰爭是無意義、矛盾的、失序的狀態,本就適合用荒誕這個詞來描述。冷酷的來講,戰爭是“零和博弈”,一方獲勝必然帶來另一方的失敗。
然而失敗方的抗爭是英勇的,獲勝方在面對幾百萬、上千萬的生命,又有何榮光可言。於是荒誕不在於獵奇,或刻意引導情緒,只在於還原人在如此環境中的真實狀態,需要細致的心理側寫,樸實的生活細節。這也恰恰可以用最自然的方式反映出作為人類,在面對此種情景時的情緒,其中最基本的也一定是反戰。關於這點,《南京!南京!》中可得一窺。
這樣,在死亡的味道揮之不去的地方,就不僅僅只是支一桌麻將與燈紅酒綠的招牌的敘述了。
當然了,這樣觀眾未必愛看。
《八佰》的結構是群像。作為群像戲,不同的角色組成宏觀視角
。
事件發生時,由視角構造情緒沖突,沖突是戲劇核心。從根本上一切由角色而起,群像相比單一角色的電影更難塑造,至少時間是受限的。但同樣,更多的角色也帶來更多的可能性。《八佰》做了很多努力,期望告訴觀眾八百不是數字,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有情緒的、有家庭的,只不過是被困在制服裏的人。努力沒有白費,也正是如此,人物的轉變以及戰鬥中的英勇與死亡都讓我落淚。從這個方向上來說,是相當成功的。
只是比較可惜的是,相對於《八佰》的眾“星”雲集,但大部分角色卻如過眼雲煙,難以走入心中。小說與電影在此處比較類似,能夠流傳的不會是場面,也未必是情節,甚至連故事都難以銘記。最終走入人心成為不朽的,往往是人物。不論過多少年,一旦想起這部電影,想起的應是一張臉,或者是一個背影,接著你又感受到他曾經所帶給你的情緒了。而提起《八佰》,被想起的絕不應是趙子龍。
超現實主義
再談一下影片出現的趙子龍與白馬,甚至包括初始的俄羅斯舞女,個人以為都是很好的意向。電影作為藝術的一類,相比其他藝術,蒙太奇的運用是獨特的優勢。不單單指切鏡,或者切空間與時間。抽象的藝術化表達可以更加讓觀眾感受到難以言傳的情緒。比如周星馳《功夫》中,化繭成蝶的簡單寓意,又或者最後把毒針放飛為蓮花。或者在《藥神》中,死而複生的兩人,把情緒更加推向高點。
在本片中,白馬的部分運用稍顯累贅。不知是否可以簡單理解為白馬亂跑,戰士心慌。白馬不跑,戰士堅守。白馬不死,戰士升華。但團長騎了白馬是怎麼回事?趙子龍的形象沒有挑起重要的脈絡,是節點不對?功能做到了,拔高了半個層次,是影片一抹亮色。意向上沒有更好的升華,有些可惜吧。
白馬是沒有的,趙子龍是沒有的,俄羅斯舞女也可以只出一場便大門緊閉了。他們可以只存在於緊張疲累到極限的戰士心中,是他們厭戰、精神理想、現實需求的一種寄托。這裏是可以出詩意的地方。
影片中反複提及的一句話:河那邊的人都看著呢。
因為有人看,所以打生打死嗎?
說不定還真有人會告訴團長,河那邊有個白俄的娘們,很好看的。團長問,就因為這?
不過臨死前倒是可以說,呸,我的確不想死,難道真的當逃兵嗎。…中國雖大,可往哪跑啊…
主題不重要,尊重歷史與否也不重要
一般來說,我不太想談論電影主題。不是所有電影都一定要有個主題。
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情緒放在那裏,非要談論表達什麼,好似一種多餘的拔高。但相對於戰爭電影,我倒是希望有一個明確的主題。
從貪生怕死的雜牌軍切入是很好的視角,更容易完成人物心理層次的躍遷。但問題在於躍遷的方向也幾乎是固定的,是在觀眾意料之中的。在諾蘭的《敦刻爾克》中,一條線索是關於逃兵的。在李安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是描寫一個戰士的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 , 對於人物描寫很細致,最可貴的是,可以看到戰爭對一個人的影響絕不僅在於氣血之勇、悲憤、複仇與壯烈。曾聽過《天空之眼》的編劇蓋伊·希伯特(Guy Hibbert)的經驗分享,他不僅分享了多年的編劇經驗與技巧,更提出一個主題:愛與和平。他說這是他作為編劇的責任。
在我們許願時,如果提到希望世界和平,多半是戲謔的玩笑話。但在這樣的戰爭片中,我甚至希望可以少做一些觀眾的情緒調度,讓他們少流一些眼淚。現實中的戰爭太殘酷了,遠非幾百人的規模可比,遠不是一場戲。
在最後,我不由得繼續追問那句話,“《八佰》是一首詩,是一個自我救贖的故事”。
歷史題材並不是一個容易駕馭的題材,傾向若有偏差,難免有調戲歷史之嫌;個別情緒的著重渲染,又有舉重過重之虞。拍出新意尤為不易。本影片不得不說已經完成相當程度的突破,可難免會有更高的期望。畢竟寫影評比拍電影容易多了,電影是妥協的結果,而評論可以肆意。
從故事性上來說,如果是一首詩,我更希望不那麼窩囊。
從自我救贖上來說,更希望對人物心理與情緒有細致入骨的刻畫。“最暗的夜,最亮的光”的對比,更希望那亮光不是來自隔岸的酒綠紅燈、虛幻的水中倒影,抑或噴吐著火舌的槍口。而是讓人們在心中豎起燈塔,在精神上,即使面前是黑暗的波濤,我們也知道,明天一切都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