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的世界 優質文選 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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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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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文社社長
優質創作者
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說起“的確良”三個字,年輕的朋友們也許有些陌生,但放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確良服裝”確實曾是火熱的“流行時尚”。比如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作家路遙那唏噓動人的農村愛情小說《人生》裏,“全村首富”家的女兒巧珍與心上人高加林約會時,就穿著一身“米黃的短袖上衣,深藍的的確良褲子”。因為在高加林眼裏:“那衣服你穿上特別好看”。一身“的確良”,見證了一場看哭八十年代多少年輕人的愛情。
其實,“的確良”的正確學名應該叫“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酯”,又簡稱“滌綸”“滌棉”“達可綸”,是二戰後流行西方各國的新型“化纖衣料”。
如果以今天的標准看,“的確良”這種衣料簡直槽點多多,雖然它一開始叫“的確涼”,但穿上確實“不涼”,反而透氣性差不吸汗,沾上水還容易“變透明”。而且別看毛病多,這玩意價格卻昂貴:上世紀60年代,一件“的確良”男制服要賣19元。1982年時,女式“的確良”外衣,也要賣到15元。
要知道,哪怕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北京國營企業的工人月工資不過40多元,1982年上海一級工的工資也才42元。80年代初著名作家周梅森做礦工時,礦上的年輕工人每月收入只有20多元。1983年中國農村的平均每年人均收入,也才剛剛突破“300元大關”。參考這樣的工資水平,就知這“毛病不少”的“的確良”,賣的真是高價。
但是,就是這“毛病不少”且“價高”的“的確良”,自從上世紀六十年代登陸中國起,就引發了持續近三十年的熱潮。何止是“在農村成了潮流”,更在中國從一線城市到偏僻鄉村的廣大地區,形成了深受年輕人追捧的流行時尚
——四十年前引發觀影熱潮的青春電影《廬山戀》裏,張瑜郭凱敏這對兒“熒屏情侶”穿著“的確良”秀恩來的橋段,不知叫多少男男女女們看到眼熱。
而在銀幕之外,“的確良”的熱潮,也是一年熱過一年。上世紀六十年代起,“的確良服裝”就成了青年男女們的時尚標配。但由於價格太高,一件“的確良”衣服足以令大多數老百姓望而卻步,反而是“的確良”做的“假領子”,曾經熱銷一時。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老百姓工資漸漸高了,“的確良”也是身價火熱,特別是當時熱戀中的男女們,送女友一件“的確良”衣服,以學者陳煜的話說,“不亞於現在一只限量版卡地亞手鐲”。
而且對於普通家庭的姑娘們來說,那時買“的確良”之難,還不止是錢的事兒,關鍵是貨少。
比如在上世紀70年代北京王府井著名的益民商店,為買一件“的確良女裝”,往往要排數個小時的隊。1971年,一位跟隨中央領導人來湖南調研的女工作人員,為了買件“的確良女裝”,在長沙排了整整半天的隊。更多地方的商店,甚至發生過“為買的確良擠碎櫃台”的凶險事兒。比起“搶的確良”來,今天網購平台上的“雙XX大搶購”,簡直小兒科。
女式“的確良”如此,男式“的確良”也不差,比如上世紀70年代男式“的確良”軍便服軍襯衣,在當代好些“懷舊電影”裏也常見,成為一代人芳華的見證,當時穿一身更能吸引多少羨慕的目光。還有雪白的“的確良”襯衫,那是當時婚禮上新郎的“標配”。穿“的確良”襯衫時“把下擺紮進褲腰”的造型,也是流行一時的穿法。1984年央視《紅樓夢》開機,賈寶玉的扮演者歐陽奮強,就是穿著“上身軍襯衣,下身一條藍色的的確良褲子”前去劇組報道,這打扮,就是當時年輕人的“時尚穿搭”。
當然,這類“時尚”,那時也很難天天有,老百姓家的“的確良”衣服,平時大多壓箱底,重要場合才穿出去。“的確良”三個字,幾乎就是當時老百姓“正裝”的代名詞。
那麼問題來了,“貴”且“毛病多”的“的確良”,為何在那時中國如此受歡迎呢?首先一個原因,就是它“夠漂亮”。以作家簡汐的話說“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沒有時裝概念”。“的確良”登陸中國前,當時的服裝,基本就是千篇一律的幾類,甚至還被外國媒體形容為“藍螞蟻”“黑螞蟻”。所以“的確良”一出現,那鮮亮的質地和各種款式,自然叫國人眼前一亮。那各種款式的“的確良時裝”,引領起了當時的風尚。
以作家蘇童的話說:那時“最時髦追求美的姑娘會穿白裙子,質地是白的確良的”。
不過,除了這“愛美之心”外,“的確良”在中國風靡的更重要原因,卻可以總結成辛酸的三個字:沒得穿。
以“的確良”為代表的“化纖衣料”風靡國際市場時,建國初期的新中國,也正面臨著“穿衣難”的問題:當時的中國,何止是棉紡業產量有限?作為原材料的棉花,產量也嚴重不足。1971年中國的棉花產量只有4300萬擔。老百姓的衣物消費,也是憑票供應——1969年時,全國居民的每人平均棉布消費量只有21尺6寸,做個襯衫加棉衣都不夠。
所以,對於當時的中國老百姓來說,“時裝”真是一個奢侈詞,普通家庭添件衣服,都是了不得的開支。“縫縫補補又三年”成了大多數家庭的常態。大人的衣服,往往穿舊後就改成多種小孩的衣服,“弟弟穿姐姐的”“哥哥穿小的衣服”也是多少人的成長記憶。生於1955年的央視著名主持人敬一丹就回憶說:“媽媽曾用我和姐姐小時的兩件舊紅格子外套,改做了四件棉坎肩,四個兒女一人一件”。
就是在這種“穿衣難”的大背景下,以“的確良”為代表的“化纖布料”,解決了當時的大難題:別看這東西貴,但不受布票的限制,而且結實耐穿耐洗,髒了易晾曬,多少年都穿不壞,“性價比”是真心高。所以雖說“亮相”時價格昂貴,卻從此引來熱捧。
但是,雖說六十年代初“的確良”就“登陸”中國,但中國的化纖工業,卻是常年不完善。
一直到70年代初時,“的確良”的產量依然有限,所以才有了那麼多“排半天隊買的確良”“擠破櫃台”的辛酸事。1972年,中國以2.7億美元的投入,向法國日本等國采購化纖設備,目標就是“的確良的產量總數將達到19億尺,城鄉人民對的確良的需要,將進一步得到更好的供應”。為這筆“大單”,當時的法國總統蓬皮杜都親自參與了談判。
也正是隨著這筆“大單”的完成。到了上世紀70年代末,中國化纖工業的全產業鏈逐步建成,“的確良”的供應量日益增加。所以在當時的街頭上,出現了越來越多“一身的確良”的年輕人,曾經“壓箱底”的的確良,變成了越來越多年輕人的時裝。而從1983年起,全國各地“的確良”的價格也大幅下調。“的確良”,這件改革開放前的“奢侈品”,逐漸變成了改革開放初期,千家萬戶的“日常消費品”。
路遙筆下,那“一身的確良”的八十年代初農村姑娘巧珍,還有《紅樓夢》劇組裏,那“一身的確良”趕來的二十歲小夥歐陽奮強,都來自這樣的時代背景。
也正是隨著“的確良”的流行,“穿衣難”的愁事不再是事兒,通行了29年的布票,也在1983年正式廢除。中國人從此不但“穿得起”,而且越發“穿得美”。就連曾經驚豔一時的“的確良”,比起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的“純棉”“牛津紡”“絲綢”等面料,無論外觀還是實用性,都是相形見絀,也因此漸漸淡出——它不再流行,是因中國人,早已穿得好了。
而在今天,中國的紡織業,也早不是“的確良流行時代”的慘淡模樣。2018年中國的棉花產量,就占到了全世界的五分之一,中國的化纖產量更占到了全世界的百分之六十七。中國的紡織品出口量,也占到了全世界的百分之三十七。四十多年前還苦於“紡織品不足”,需要咬牙用外匯“買設備”“學技術”的中國,今天已是世界頂級紡織大國。“的確良”從火熱到衰落的過程,或許對於今天的年輕人已格外陌生,卻是千家萬戶的中國人,曾經的辛勞艱苦,更縮影了一段強國之路。
參考資料:簡汐《四十年前,時髦莫過的確良》、陳煜《中國生活記憶》、吳曉波《吳曉波企業史》、天津市物價局《天津通志:物價志》、曲青山,高永忠《新中國口述史》、敬一丹《我管布票的日子》、鳳凰書品《圍觀名人的故事:魯豫有約系列》、張化橋《誰偷走我們的財富》、張倩《我國紡織產業供應鏈競爭能力國際提升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