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勇：中美貿易沖突下的東北亞區域各國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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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見領袖丨東北亞經濟研究院

本文作者：作者：宋志勇（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亞洲所所長、研究員，東北財經大學東北亞經濟研究院特約研究員）

2018年初爆發的中美貿易沖突，已經持續三年有餘，盡管2020年初中美達成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但是，突發新冠病毒疫情席卷全球，美國被迫為應對疫情而戰，雙方的貿易沖突只是按下“暫停鍵”。在美國持續打壓中國的情況下，積極穩步發展與包括東北亞地區在內的周邊國家的經貿關系將是中國未來的重點之一。

一、中美沖突的根源與背景

中美沖突並非始於2018年初美國對華發動貿易戰，實際上可追溯到奧巴馬時代提出的“亞太再平衡戰略”。美國之所以提出此戰略，就是認為其對華出現戰略失誤，必須重新認識中國，並制定新的對華戰略。

1、中美沖突的實質是制度之爭

表面看，中美沖突是由於中國經濟發展迅速威脅到美國作為全球唯一超級大國的霸權主地位，實際上，中美貿易沖突是兩國制度之爭的集中體現，即中國實行的社會主義制度與美國實行的壟斷資本主義制度之間的競爭。美國作為全球唯一的超級大國和壟斷資本主義國家，已經進入到了資本主義的最高發展階段，即帝國主義階段。美國對華發動貿易戰的本質就是顛覆中國共產党執政的社會主義政權。在美國壟斷資本主義看來，中國是一個共產党執政的“專制國家”，不符合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普世價值觀。美國與中國發展經貿關系，2001年允許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融入西方主導的世界經濟體系，並非希望中國發展富裕強大起來，而是想讓中國逐步走上西方的所謂“民主之路”，成為西方國家的重要消費市場，中國可以發展，但必須符合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利益。可以說，美國對華發動的貿易戰實際上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種社會制度的決死鬥爭，這場鬥爭不會因中國妥協退讓就能夠結束。因此，中美貿易沖突將是一個長期的鬥爭過程，我們必須做好准備，甚至做最壞的打算，即美國利用其掌控世界經濟體系的霸權力量，聯合西方國家甚至裹挾部分發展中國家隔絕中國與世界經濟體系的聯系。這種沖突不會因中國軟弱退讓就可以平息和化解，美國要改變的是中國政治制度，使中國永遠成為美國附庸，絕非正常的貿易沖突。

2、中國發展威脅到美國的戰略利益

二戰後，美蘇爭霸，形成以前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和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兩大陣營。1991年，前蘇聯解體，冷戰結束，社會主義暫時進入低潮，資本主義獲得暫時勝利，美國成為全球唯一的綜合實力最強的超級大國，在經濟、軍事、文化、科技等眾多領域位居全球第一，國際社會進入了一超多強的發展階段。但美國成為全球唯一的超級大國後，有些飄飄然，認為：全球事情美國說了算，一切事情皆可擺平。2001年突遭恐怖襲擊後，美國將恐怖主義等不對稱戰爭視為其安全的主要威脅，為此，美國先後發了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但其戰略目標並未完全實現。相反，由於連續發動戰爭，導致國力嚴重受損，國際影響力和地位受到削弱。

中國自2001年加入WTO以後，經濟與對外貿易持續快速增長，貿易額從2001年入世的5096.5億美元增加到2010年的29727.6億美元，顯著高於同期全球貿易增速，經濟實力大增，特別是出口額持續大幅增長，連續多年出口淨增加額超過千億美元，GDP總量連續超過英國、法國、德國，並於2010年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經濟實力增強，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持續上升。據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統計數據：美國制造業產值全球占比從二戰結束時的50%以上下降到近年來的24%以下。反觀中國，特別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每年都在30%以上。美國還認為中國科技實力的上升已經威脅到其全球戰略安全，其代表就是中國華為的5G領先全球，這是美國無法容忍的。

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並席卷全球，包括中美兩國在內的世界經濟受到嚴重沖擊，但中國及時采取措施，很快恢複並成為2020年經濟實現增長的唯一大型經濟體，而美國經濟大幅下滑，根據IMF統計數據，目前，中國GDP已經相當於美國的70%以上。可以說，中國在世界影響力的不斷提升，威脅到了美國全球的戰略利益。

3、美國自認對華戰略“失誤”

美國一直希望將中國納入到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掌控的世界經濟體系，允許中國進WTO是其重要戰略一環。但是，現實讓美國的“既定戰略和夢想破滅”。為此，2008年上台的奧巴馬民主党政府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積極主導推進並建立“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TPP），還積極與歐盟談判“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夥伴關系協議（TTIP）”。美國之所以積極推進兩大自由貿易協定的談判，就是要重建國際經貿規則，將中國排除在外，遲滯中國經濟發展，重新隔絕中國與世界經濟的聯系，再次打造一個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控制的經濟體系。但是，2017年初上台的特朗普共和党政府認為上屆政府對華政策過於軟弱，拋棄了TPP，在年末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正式將中國確定為戰略對手，並采取一系列措施打壓中國：首先，對華發動貿易戰，連續擴大對華貿易戰規模；其次，《2019財年國防授權法案》中的《美國外國投資風險評估現代化法案》強化了國家安全審查機制，對中國投資美國重點關注，以保護並防止美國敏感技術流向中國；再次，技術上全面封殺中國企業，將包括華為、中興等幾十家中國高技術企業以及十幾家高校列入“黑名單”，此外，美國還禁止部分中國留學生和研究人員入境，企圖隔絕中美兩國科技文化交流。可以說，美國對華實行全方位的打壓圍堵封殺，目的是遏制中國崛起，保持美國在全球的霸主地位。

當今世界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美貿易沖突是這一大變局的集中體現，並非以中國的意志所轉移。中美之間的沖突實際上是兩國未來發展的制度沖突、戰略沖突以及中國崛起與美國維護其霸權地位的沖突。因此，我們必須有長期作戰的准備。

二、對東北亞地區的影響

自2018年初美國對華發動貿易戰後，作為中美重要的貿易夥伴，日韓對此非常關注，政府、企業、研究機構等都對兩國貿易戰的未來走勢及各種影響展開深入研究。俄羅斯、蒙古和朝鮮雖與中國經貿關系密切，但與美國的經貿關系有限，且美國對華貿易戰對中國與三國之間的影響關系不大。因此，中美貿易沖突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中日韓之間以及與美國的關系方面。

1、日韓處於比較矛盾的地位

作為美國的盟國，日韓在東北亞地區的處境比較矛盾。由於美國已經將中國定為戰略競爭對手，且采取多種措施、各種手段全方位打壓中國，而且，拜登政府與其前任特朗普的做法不同，拜登政府極力勸說並拉攏包括日韓在內的盟國共同圍堵中國。作為美國的重要盟國，日韓必然會順應美國的戰略需求。但是，中日韓作為東北亞地區重要的三個國家，相互之間已經建立起非常密切的經貿合作關系，以對外貿易而言，中國是日本第一大貿易夥伴國、第二大出口市場和第一大進口來源國，是韓國第一大貿易夥伴國和進口市場，日本則是中國第二大貿易夥伴國、出口對象國和進口來源國，韓國是中國的第三大貿易夥伴國。就利用外資而言，截止2020年，日本在中國利用外資總額國別中位居第一位，韓國位居中國利用外資總額國別中的前列，同時，隨著中國經濟發展，中國企業對日韓投資也在逐年增長。可見，中日韓這種密切的經貿合作關系令日韓兩國處於比較矛盾的境地：過於順從美國的戰略需求，對中日、中韓的經貿關系會產生不利影響；完全不顧及美國的要求，日韓會面臨比較大的壓力。從目前發展態勢看，日本已經大幅傾向美國戰略，其表現為中日建交以來首次將台灣問題列入日美外長防長“2+2”聲明中，韓國傾向美國戰略的姿態也開始顯現，即將台灣問題也列入美韓會談中。未來中日韓經貿關系不能不受到這種發展變化的政治關系的影響。

2、打亂了東北亞合作的美好設想

區域經濟合作最為積極的是中日韓三國。但是，作為經濟聯系最密切的地區，東北亞地區一直未能建立區域經濟合作組織。實際上，東北亞地區最具有建立區域經濟合作組織的基礎，無論是經濟總量，還是各國之間的經貿合作關系，東北亞地區，特別是中日韓建立自由貿易區對三國乃至整個東北亞地區都非常有益。中日韓之間很早就建立自貿區展開研究並舉行了多輪談判。但是，受域外國家，特別是美國的干擾，2012年啟動的三國自貿區談判起起伏伏，雖經十幾輪談判，但進展非常有限。2019年11月，包括中日韓在內的RCEP15國完成了實質性談判，對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是一個巨大的利好，12月，中日韓三國領導人會議上達成了未來要實現簽署“RCEP+”的設想。2020年11月，RCEP15國正式簽署協定，中日、日韓之間首次建立了自貿關系，加上中韓自貿協定，東北亞地區的區域經濟合作取得了重大進展。但是，我們還應該保持冷靜的態度，RCEP15國中，最為重要的是日本，近期盡管日本國會已經批准了RCEP，但是，日本政府仍然會面臨美國的施壓，從2011年中日簽署貨幣互換協議並於第二年啟動中日韓自貿區談判中所遇到的挫折和挑戰也可以看到，RCEP能否正式生效進而中日、日韓建立起自貿關系仍存在變數。未來，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的進程將受美國干擾以及中日、中韓政治關系的影響，能否取得重要進展仍需觀察。

3、中日中韓構建的產業鏈面臨挑戰

由於美國持續不斷全方位打壓中國，未來，中日韓的合作將面臨較大挑戰，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產業鏈供應鏈。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中日韓已經建立起比較完善符合市場發展規律的產業鏈供應鏈。但是，美國從打壓中國的戰略角度出發，提出了與中國脫鉤的戰略構想，並不斷施壓日韓隨美國腳步起舞。

從當前的實際情況看，一方面，日韓在中國投資巨大，中日韓已建立起比較密切的合作關系，產業鏈供應鏈完整，斷然脫鉤困難很大且不現實。但另一方面，日韓企業不能不考慮美國的壓力，因為一旦美國對日韓企業制裁，日韓企業無法承受，將不得不屈服於美國的壓力。所以，短期內，中日韓仍將保持較為完整的產業鏈供應鏈，但不能排除部分產業轉移到其他國家。中長期看，高端零部件以及制造設備將會面臨以美國為首及其盟國更加嚴格的控制，美國希望中國永遠處於產業鏈供應鏈的中低端。因此，未來中國如果不能在高端零部件等方面實現突破，面臨的挑戰和壓力將非常巨大。而且，美國的最終目的仍然是要將中國隔絕在全球經濟體系和全球供應鏈之外，繼續鼓勵日韓等國企業不斷轉移到東盟及印度等國家和地區仍是美國不斷努力的目標。未來，中國如何構築應對美國巨大壓力的產業鏈供應鏈仍是我們必須思考的問題和面臨的巨大挑戰。

此外，東北亞地區的歷史遺留問題、領土紛爭、朝鮮半島及台灣等傳統安全問題也由於美國的不斷介入和挑唆而變得更為複雜多變。在中美激烈競爭的國際環境下，這些安全問題不僅可能給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合作帶來不可預測的變數，甚至可能會威脅中國的複興之路。

三、未來東北亞地區如何開展合作

從當前國際環境看，拜登當選美國總統後並未緩解中美貿易沖突。相反，更進一步打壓中國，對華戰略和目的並未發生變化。因此，從東北亞地區合作角度出發，在深化合作交流的同時，充分發揮中國提出的雙循環戰略以及“一帶一路”倡議的作用，積極采取有效對策，化不利因素為有利因素，繼續加強合作交流，不斷深化合作領域，打破美國對我國的圍追堵截，有助於不斷化解矛盾，促進東北亞地區經貿關系的發展。

1、加快推進與東北亞各國的合作與交流

加快推進區域經濟合作，與更多國家簽署自貿協定，是應對美國對我國發動貿易戰的重要手段之一，RCEP的簽署凸顯了我國加快推進區域經濟合作的決心。在已簽署RCEP的基礎上，中國應加快中韓FTA談判進程，爭取有更大的突破，同時，積極推動中日韓自貿協定談判進程，爭取在不遠的將來有新的突破，能夠正式簽署FTA。中國領導人已經表示要積極考慮加入CPTPP，未來，可以考慮實施更高水平更高標准的貿易投資便利化措施，推動開放更多領域，為加入CPTPP積極做好准備。

同時，還應積極考慮與蒙古俄羅斯探討建立自貿區的可行性，並積極推動盡早啟動談判進程。未來，隨著中日韓及俄羅斯蒙古之間合作交流的不斷深入，可以探討啟動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的可行性研究，為建立東北亞自貿區做前期准備工作。

2、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促進中國與日韓等國的合作交流

應對美國的貿易戰，最好的策略就是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加深中國與包括日韓在內的東北亞各國以及世界各國的經貿合作關系，真正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更加緊密的合作局面，使美國對華貿易戰、科技戰失去作用。為此，中國要積極推進雙循環戰略，為世界各國創造更多的發展機遇。

一是進一步改善營商環境，為日韓投資中國提供更好的土壤。世界銀行發布的《全球營商環境報告2020》顯示，2019年，中國全球排名已經上升到第31位，連續兩年入選全球優化營商環境改善幅度最大的十大經濟體。但是，我們必須看到，中國營商環境仍有很多不足，進一步改善的空間非常大，未來需要我們在市場公平競爭、權力約束、交易成本、流通環境等方面下大力氣，打造更加公平、公正、包容、誠信的營商環境，以促進中國產業結構的進一步提升，進而吸引包括日韓在內的更多外資企業投資中國。

二是加大對外開放力度，擴大外商投資准入領域。必須看到，中國對外開放程度與世界主要發達經濟體相比仍然比較低，也與中國在全球中的經濟地位不相匹配。因此，應以2020年開始實施的《外商投資法》為契機，認真落實外商投資企業准入前國民待遇加負面清單，推動外資政策向制度型開放轉變，不斷縮小負面清單，進一步放寬市場准入，既開大門又開“小門”，還要開“玻璃門”，讓日韓企業“進得來，出得去”，既可落地，又能賺錢。

三是消除不利於國外產品進口的壁壘。在確保外國產品安全質量符合中國標准的前提下，不斷降低各類進口產品關稅水平，提高通關效率，盡可能減少外國產品進入國內市場的環節，加大進口產品的品種和規模。

四是充分利用中國設立的自貿試驗區、海南自由貿易港、上海進博會、重點開發放試驗區、內陸開放型經濟試驗區、保稅區、邊境經濟合作區、中韓產業園、上合示範區、中東歐合作示範區等重要載體，暢通中日韓及俄羅斯蒙古相互之間的合作關系。

3、積極推動東北亞各國參與“一帶一路”建設

“一帶一路”作為中國推進與更多國家開展國際合作的倡議，涉及眾多的國家和地區。通過加強合作交流，中國與“一帶一路”相關國家和地區已經建立起密切的經貿合作關系，在推動和促進相關國家和地區經濟與產業發展合作方面發揮了積極而重要的作用。在當前形勢下，東北亞各國應充分發揮各自優勢，一方面積極努力繼續鞏固和發展已有的產業鏈供應鏈，另一方面，加強合作，在“一帶一路”相關國家和地區構建推動當地經濟發展的產業鏈供應鏈。

同時，東北亞各國可以與相關國家和地區開展深入合作，共同將“一帶一路”建設成為促進貿易往來、深化產業合作、共謀未來發展的戰略平台，逐步形成包容、開放、多元化的與國內經濟相互促進的國際循環體系，為推動經濟全球化，促進世界經濟發展貢獻智慧和力量。

總之，在中美貿易沖突背景下，加強東北亞各國的合作與交流，不僅對東北亞各國非常重要，對推動全球區域經濟合作以及世界經濟複蘇都非常重要。希望東北亞各國從更長遠的發展出發，減少域外國家的干擾，管控分歧，共同努力，使東北亞各國經貿關系的發展再上新台階，再獲新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