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軍少將邱行湘，在功德林改造10年，時常叮囑兒子：只要活著就行

“爸爸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只要活著就行……”

那時候，獨子邱曉輝哪裏明白父親邱行湘話裏的真義。別的父親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偏偏自己的父親什麼都不求，從小到大對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著就行。

圖|邱行湘一家人合影

不得不說，這個父親有些“怪”。可當邱曉輝知道面前形若老農的父親，數十年前曾是叱吒風雲的一代傳奇戰將，幾十年來多經波折後，他才從回憶中攫取出父親話中的言外之意。

大戰前夕

1948年初春，天氣尚未轉暖。洛陽方圓幾百公裏的土地一片風聲鶴唳，所有老百姓都知道，這兒即將成為一片血腥的戰場。

華東野戰軍攜宜川新勝之威，在中央軍委的指示下挺進中原腹地，朝著洛陽進發。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解放了洛陽後，整個中原門戶大開。只要解放了中原地區，使豫西、太嶽根據地連成一片，那麼國軍頑抗分子將遭到沉重的打擊。

自古洛陽為兵家必爭之地，扼守陝、晉、豫三省之咽喉要害。可以說誰拿下了洛陽，誰就能夠在戰略上先行一步。當時解放軍剛全殲胡宗南整編二十九軍三萬餘人，胡宗南率部西行退守西安，於是古都洛陽就成了一座孤城。

蔣介石負手望著面前的戰略地圖，上面用各式各樣的箭頭標示著解放軍行軍的路線，腦海中飛速運轉著，究竟選誰來擔當守衛洛陽的重任。突然，他眼睛一亮，提起了桌上的電話。

“現在，立馬，讓邱老虎去洛陽。”

掛了電話，蔣介石緊皺的眉頭才舒展了一些。有這員虎將在，洛陽之危可解矣。

圖|蔣介石

邱老虎是何許人也，竟能讓蔣介石如此重視，將防衛中原門戶的重任交給他？

邱老虎，本名邱行湘，黃埔五期步兵科畢業，乃是蔣介石的心腹嫡系。抗日戰爭爆發後，邱行湘先後參加過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武漢會戰等重大戰役，可謂是個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戰將。此前又在1946年的四平戰役中大展身手，被蔣介石贊譽為虎將，邱老虎由此而來。

邱行湘來到洛陽後，整備軍務，鞏固城防。不出幾個月功夫，精通土木建築和戰鬥經驗的邱行湘，很快將洛陽打造成了一座固若金湯的堡壘。麾下兩個旅的兵力全是美式裝備，又擁有著高昂的戰鬥意志。

所以，邱行湘很自信。洛陽和四平一樣，是他揚名立萬、大展身手，為党國立功盡忠的寶地。任解放軍號稱數十萬大軍，在他的手上定要铩羽而歸。

隨著時間推移，一晃來到了三月初。由陳士榘（jǔ）、唐亮指揮的華東野戰軍第3、第8縱隊和晉冀魯豫野戰軍第4、第9縱隊攜太嶽軍區第五軍分區28個團的兵力，以合圍之勢向洛陽進發。

眼見大戰在即，蔣介石又坐不住了，特意派出專機飛赴洛陽將邱行湘接到了南京，准備向他面授事宜，還擢升他為洛陽警備司令，可謂軍政大權一手抓，實至名歸的洛陽一把手。

隨後蔣經國又親自設宴款待。邱行湘這時覺得自己肩上背著的是千斤重擔：委員長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公子又如此器重我，我守不住洛陽，怎麼報答校長和公子的知遇之恩？

想到這，邱行湘一口悶，乾了杯中酒，將頭上戴著的軍帽狠狠摜在地上，幾乎是吼著說出：“卑職誓死為党國效忠，哪怕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只要卑職還在，洛陽就不會失守！”

圖|蔣經國

此話一出，蔣經國眼中滿是欣賞。如今國軍前線處處失利，正需要邱行湘這樣的死忠嫡系來鼓舞失落的士氣。邱行湘回到洛陽後，立刻以警備司令的名義召集党政軍聯席會議，當著所有高層面宣讀蔣介石的手諭。

邱行湘以高壓姿態命令稽查處、軍法處、憲兵處大搞特務行動，向全城軍民宣傳反共反人民的法西斯主義教條。另外，他還弄了一個《保衛洛陽告將士書》，將全體軍民的立場和國民党反動政府的立場死死捆綁，裏面提到：“洛陽的安危關乎整個戰局的成敗，敕令全體官兵‘不成功，便成仁’！”

邱行湘果真抱著死守洛陽的決心，采取了堅壁清野的戰略，強拆了洛陽周邊十幾個縣市的民房，強征民夫在洛陽城中大搞破壞。作為古都的洛陽在他手中幾乎毀了大半，名勝古跡毀壞者不可勝數。

與此同時，邱行湘派出軍隊強行下鄉劫掠糧食100萬斤、木柴300萬斤以供長期頑抗。周邊縣市包括洛陽城的居民流離失所，洛陽城幾近一半被夷為平地。做完這一切後，邱行湘才滿意地表示：“固守洛陽不成問題，請諸位放心！”

負隅頑抗

可事實絕非邱行湘想的那麼簡單。

1948年3月8日，洛陽戰役正式打響。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堡壘和保安團，在短短幾天時間內被解放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掃清殆盡。同時，解放軍部隊以迅猛姿態迅速控制隴海線，將救援洛陽的敵軍狠狠釘死在原地，一步都無法寸進。

洛陽周邊四百餘裏已無殘敵，五萬雄師兵臨城下。

11日夜，冒著風雪和夜色，洛陽城西門萬炮齊發，城牆上堡壘的重火力頓時偃旗息鼓。攻城部隊一擁而入，入城與頑抗的殘敵開展巷戰。

我軍素有優待俘虜的政策，且幾場大戰下來打出了赫赫威名。一進城，就陸陸續續有敵軍搖著白旗前來投誠。

邱行湘得知後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將剩餘的5000兵力左右，收縮至方圓200米縱深的陣地中。為鼓舞頹靡的軍心，他將國民党党旗高懸，似乎是為了印證那句“誓死與洛陽共存亡，不成功便成仁”。

可頹靡的軍心、注定的敗局，如何是一面旗幟、幾句口號就能挽回的？依舊有士兵臨陣逃脫。邱行湘親自組織督戰隊，自己則抱著一挺機槍親自督戰。在親自擊斃數名退縮的士兵後，邱行湘嘶吼著大叫道：“後退一步者死，諸位只許奮勇殺敵，誓死效忠党國。”

在這樣的高壓下，邱行湘率領殘部又頑抗了兩天的時間。至13日，洛陽城除邱行湘所據的司令部大樓外，外部所有殘敵均已肅清。14日，我軍炮火齊發良久，將包括邱行湘所據的司令部大樓在內的幾棟大樓夷為平地，邱行湘固守洛陽的目的在硝煙和沖鋒號中支離破碎。

當高昂的沖鋒號撕破夜色，傳進了邱行湘的耳中時，這位蔣介石的嫡系軍官朝著南京方向深鞠一躬，面色凝重地低吟道：“學生辜負了校長的殷殷期望，如今兵敗，只好一死以謝党國和校長。”說罷，他毫不猶豫拔出腰間的手槍，朝著自己的心窩扣動扳機。

幸而一旁的警衛員和參謀長早已注意到邱行湘的異樣，在他自殺前奪過了手槍。隨即，邱行湘被沖進工事的解放軍戰士所俘。消息瞬間不翼而飛，整個陣地都沸騰了起來。“邱行湘落網了！邱行湘落網了！”一代虎將，手上沾滿了共產党人鮮血的邱行湘終究成為了俘虜。

冥頑不靈

“姓名。”

“邱行湘。”

“年齡。”

“四十歲。”

“軍銜。”

“國軍少將。”

面對一連串的追問，邱行湘火了。他不顧身邊押著他的解放軍戰士，破口大罵道：“娘希匹，你有你的信仰，我也有我的信仰，現在你們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問那麼多名堂乾什麼！”

小戰士也惱了，這個邱老虎都成階下之囚了，還在這嘴硬，不禁重重擂了邱行湘一拳：“問你什麼就答什麼，別在這裏耍花招。”沒想到身為國民党高級軍官的邱行湘竟然耍起了無賴，他伸著脖子仰頭大叫：“解放軍打人了，解放軍虐待俘虜了！”

戰士們徹底對這個滾刀肉沒辦法，只好押解他朝戰俘營走去。一路上邱行湘依舊冥頑不靈，高聲叫罵不止。一會罵共產党，一會痛罵隨行的戰士，途中還妄圖服毒自殺。

邱行湘一直覺得共產党不安好心，妄圖從他嘴中套取出重要的軍事情報，以此打擊國民党，摧毀他這輩子矢志不移的三民主義。可邱行湘哪裏知道，他信奉的三民主義已經在蔣介石的錯誤領導下完全變味，哪裏還有當年的初衷啊！

圖|陳賡

直到陳賡親自接見了邱行湘，兩人是黃埔軍校的校友，陳老總還是他學長。在一番閑聊後，邱行湘望著大名鼎鼎的學長，心防有所松動，陳老總似乎看出了邱行湘的想法，拍著他的肩膀道：“解放軍解放全中國，讓人民過上好日子。至於你嘛，要努力自己解放自己！”

自己解放自己？邱行湘心裏默念著，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一個念頭，可無論如何都攫取不住其中的真義。自己這麼多年來征戰沙場，從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多年，可從來都沒想過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在陳賡的安排下，戰士們還給邱行湘送來了罐頭。面對豬肉罐頭，邱行湘仍舊不領情，嘴裏嘟嘟囔囔罵道：“誰知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直到後方時，一個農民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問一旁的戰士：“這人是不是當官的！”說著還要拎著石頭毆打邱行湘。戰士見狀連忙攔住，勸道：“這不是大官，大官都還在後面沒來。”邱行湘怔怔地望著擋在身前的小戰士，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戴罪立功

進入河北境內後，邱行湘被安排到了漳河訓練班，參加思想改造、勞動。

在洛陽戰役中，邱行湘的額頭被炮彈碎片炸傷。在漳河訓練班時，受到了照顧和治療。很快傷勢便痊愈了，這可使他坐立難安。不提之前洛陽戰役中，犧牲在他之手的解放軍戰士，就光是在46年四平戰役裏，間接喪生在他手上的解放軍戰士又有多少？

邱行湘是個不折不扣的虎將、猛將，否則蔣介石不會當眾誇贊他為邱老虎，自然也不會將守衛洛陽的重擔交付給他。之前參加淞滬會戰、武漢會戰乃是為了保家衛國，抗擊外虜，哪怕十萬日本軍隊在他手上覆滅，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1945年後國共內戰，雙方政見不合，沙場相見也無可厚非。畢竟軍人的職責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被俘虜後他曾經多次想過這樣的場景：自己如同當初被軍統特務抓獲的共產党人一般，被架上行刑架上，受盡慘絕人寰的嚴刑拷打，逼問自己關於國民党的機密情報。哪怕鋼牙咬碎，他也要替校長保守秘密到最後一刻！

若是殺他的頭，他倒是渾然不懼。然而被俘後，一不打、二不罵、三不逼供，反而又送罐頭，又替他治療。

圖|邱行湘

這反倒讓邱行湘感到不適。他腦海裏不禁想到陳賡對他說的那句話，“自己解放自己”，加上漳河訓練營的指導員們循循教導，他終於意識到在前線廝殺的都是保家衛國的中國子弟，戰爭多打一天，就意味著無數年輕生命消逝，無數家庭破碎。

邱行湘原先是蔣介石的死忠，但當他親身體驗了共產党的政策、思想後，思想也隨之得到改造。當即連夜整理了關於“徐水、保定、淶水、琉璃河等軍事要地的城防駐兵情報”，通過訓練營領導上交給了參謀部，為解放軍後期解放這些地區提供了許多重要情報。

因此，邱行湘還得到了解放軍總參謀部的褒獎。不久後，邱行湘由漳河訓練營遷往功德林改造。這兒原本是北洋軍閥屠殺和逼訊革命党人的地方，現如今改造成高級戰犯的改造營。

而邱行湘經過思想改造和勞動，已經洗心革面。因為解放軍提供了重要情報，加上積極改造，很快邱行湘就被任命為第一組組長。

重獲新生

全國解放後，很快又爆發了抗美援朝戰爭。此時邱行湘已經完全認識到美國的狼子野心。作為曾經的高級軍官，他心中仍殘留一腔報國熱血，主動請纓，要求赴朝鮮為國盡力。

考慮到邱行湘可能吃不消朝鮮冰天雪地的環境，上級婉拒了他的要求。既然上不了前線殺敵，他便和幾個訓練營中的朋友商量：“既然咱們不能上陣殺敵，那咱們也要為國盡力，搞搞後勤工作同樣光榮！”幾人紛紛附和。

說乾就乾，他們很快在訓練營裏支起了大鍋，用大鍋鏟翻動著小麥，連續乾上一整天也不嫌困倦，因為邱行湘感覺到這也是他為國家效力的一種方式，同樣無比光榮！

一晃近10年時光過去，通過在功德林的改造，邱行湘已經從當初洛陽城內那個頑固反動派將領，變成了一個深受組織信任的同志。

只是他心裏的思想負擔還十分大，畢竟自己曾經犯下那麼多錯誤，始終無法釋懷。可人民政府一不審判、二不批鬥、三不追究責任，更是讓他心中充滿了感動。他時常在人前這麼說道：“是共產党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時常體驗新鮮的溫暖。”

殊不知，他真正的新生就要到來了。

1959年12月4日。功德林訓練營的所有戰俘們被召集到大禮堂中，幾百號人端坐在台下。只見台上一名工作人員對著話筒，拿著名單用莊嚴的語氣喊著名字。

“杜聿明。”

一人應聲而起，站得筆直。邱行湘心裏蹦蹦直跳，他知道杜聿明是當年徐州“剿總”司令員，如今點到他的名字，肯定要發生些什麼。

隨著一個個名字被喊到，禮堂裏一個個筆直的身影站起。

直到那莊嚴的聲音喊道：“邱行湘！”他才如夢初醒般站起來，禮堂裏靜得針落可聞，只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你們十人改造良好，經國家主席劉少奇簽署的特赦令，現對你們十人進行特赦。希望你們今後能夠洗心革面，不要辜負祖國和人民對你們的期望，為祖國和人民作出自己的貢獻。”

隨後一張張特赦令發放到了各自的手上，邱行湘激動到熱淚盈眶，十多年的訓練營生活，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這麼一天。一股嶄新的生機從四肢百骸重新升起，他在心中默默發誓，一定不會辜負党和國家的期望。

拳拳之心

重獲自由後，邱行湘受到了周總理的接見，並聽從了總理的勸告，回到家鄉見了闊別許久的老母親。在家鄉父老好奇的眼神下，邱行湘的心融化了。

他寫得一手好字，當即揮毫為鄉親們揮春。而參加工作後，他依舊對家鄉的發展念念不忘，多次呼籲黃埔的同學們：“港台同胞來家鄉建廠投資。”

此後組織上十分關心邱行湘的個人生活，此時他已55歲依舊孑然一身。在組織的安排下，他迎娶了同在鞋廠上班的張玉珍。這消息一經傳出，就連香港《大公報》都報道了他們的婚事。

婚後不久，邱行湘和張玉珍生下了一子，取名邱曉輝。征戰半生的邱行湘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已經年過半百，還能結婚生子。當過頑固派，當過戰犯，終於在党的光輝下回到正常而又平凡的生活。

在鞋廠工作一段時間後，邱行湘的風評很好，被群眾評價“為人正直、和藹可親”。隨後邱行湘投入了江蘇省委的文史編撰工作中深耕。他說要通過手中的那支筆，將當年那段戰火歲月中最真實的一切留下，以供後人評判是非。

甚至因為工作表現突出，周總理曾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上表彰了邱行湘，以及同是特赦戰俘的陳長捷。

圖|晚年的邱行湘（左）

據兒子邱曉輝回憶，父親對自己教育十分嚴格。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時，哪怕桌上掉了一個米粒，都必須要撚起來吃掉，杜絕浪費。另外父親哪怕年老時，都始終恪守著軍人本色，床鋪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1996年12月，邱行湘因醫治無效在南京逝世。為紀念邱行湘改造後持身之正，克己奉公，為兩岸交流和統一作出重大貢獻，江蘇省政協等單位為其舉行了追悼會。

精神傳遞

邱行湘逝世後，邱曉輝時常想起父親最愛說的那句話。

“爸爸對你沒什麼要求，只要活著就好。”

當他從各種渠道，得知父親波瀾起伏的一生後，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真義。父親經過了戰火的洗禮，又參加了多年勞動改造，到後來將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尋常的榮辱、名利在父親的眼中統統不過如浮雲一朵。

也許父親這輩子都沒忘記陳賡在洛陽和他說過的那句話吧。“你要自己解放自己”，正是這句話加上党的循循善誘，讓父親得到了幸福的後半生，為國家為人民燃燒了生命的餘熱。

只要活著才能一直做著平凡的工作，而把平凡的工作做好，就是不平凡。因為邱行湘的言傳身教，邱曉輝長大後報考了警察學校，從此從事公安工作，兢兢業業為人民服務。就如邱行湘所叮囑那般，平凡而又辛勤工作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