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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1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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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者》沒有公映的時候,網上就有一種聲音,說《攀登者》抄襲韓國電影《喜馬拉雅》。
聽到這一說法,讓人很感驚訝,因為《攀登者》的主題,是根據中國國家登山隊攀登珠穆朗瑪峰的原型事件改編的,而這種特殊的帶著國家背景的電影,怎麼可能會與韓國的一部反映普通登山運動員生活的電影有相同之處呢?
韓國電影《喜馬拉雅》拍攝於2015年,它也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可想而知,珠峰與韓國在地理上沒有任何交叉點,韓國人登山,也與國家榮耀沒有任何關係,因此,韓國電影《喜馬拉雅》里的主題基調與《攀登者》是迥然不同的。
在《攀登者》里,一直有一個強大的背景聲,在訴說著登山運動的意義,體現在影片里,就是1960年登山隊攀登珠峰的時候,遭遇雪崩,隊長被埋雪中,犧牲前,他留下遺言,說:我們自己的山,自己要登上去。
這也決定了《攀登者》的主題一直與國家的意志聯繫在一起,電影也圍繞此,塑造了中國登山運動員為了國家榮譽而一次次衝擊生命極限與高山極頂的感人形象。
《攀登者》給人一種強烈的印象,那就是,一個登山運動員,如果他的行為不與國家的意志結合起來,那麼,他的價值還能從哪裡找到精神動力的由頭呢?
但韓國電影《喜馬拉雅》無疑找到了另一種展現登山運動員價值與意義的選項。
而這一點,正拉開了《攀登者》與韓國電影《喜馬拉雅》之間最鮮明的不同的關鍵性差距。
因此,從主題上來看,《攀登者》與韓國電影《喜馬拉雅》絕無相似之處,而這種不同中,也可以洞見韓國電影在避開它所沒有的宏大元素的時候,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表現空間的。
我們不妨比較一下,韓國電影《喜馬拉雅》與《攀登者》之間的立意與表現上的差異以及相似部分:
一是主題呈現上的差異。
《攀登者》的主題是不言而喻的。而相對而言,韓國電影《喜馬拉雅》里對攀登的意義,則有著它自己的獨到認知。
珠峰不屬於韓國,所以,在《喜馬拉雅》里,絕對不會提及珠峰的地理位置,所以,整個電影里,韓國編導仿佛忽略與遺忘了珠峰的地理方位。
尤其有意思的是,當影片的主人公登上珠峰的時候,模擬拍攝他們登頂成功的鏡頭突然傾覆,頓時,留下的拿著韓國國旗的登山隊員的合影,成了一幅歪歪扭扭的搞怪畫面。
可以看出,韓國電影《喜馬拉雅》秉承了韓國電影一貫的一點正經都沒有的敘事基調,對人物進行扭曲化的表現。
《喜馬拉雅》中的主線表現了登山運動員嚴洪吉尋找自己的過去隊友遺體這一事件,由此可以看出,影片的主題根本不是頌揚登上高山極頂這一崇高目的,所以電影里才以戲弄式的鏡頭,表現登頂珠峰的滑稽搞怪場面,韓國電影略過登山的榮耀感,而著重表現了找回遇難隊友遺體這一情感的鏈條,展現的是如何給隊友找回尊嚴,這樣,韓片便從個體生命的角度,為攀登珠峰尋找到了意義。
在撇開國家背景支撐的榮譽之後,韓國電影找尋到了它擅長表現的空間,那就是通過登山隊員的情感互動,來展現在自然嚴酷情境下的生命熱力與精神慰藉。
我們在《喜馬拉雅》里,看到韓國登山隊員對「攀登」的一種別個意義上的理解,電影特彆強調了「征服」一詞,與他們登山目的之間的毫無關聯。
因為「征服」的語境,實際上意味著人與自然的關係中,蘊含著不平等,其潛在台詞是要表達一種強烈的意念,就是突出「我」而壓制「自然」,讓「我」高高地居於「自然」之上。
《喜馬拉雅》對這種認識非常敏感,通過人物之口,指明「攀登」的目的根本不是一種「征服」,劇中的嚴隊長說:「登山者不用『征服』這兩個字,」那麼韓國電影如何找到自己的立意?
實際上,《喜馬拉雅》里提出的主旨,就是摒棄了「自我」通過「攀登」壓服「自然」的理念,而是從「自我」通過「登攀」重新找回「自我」的理念。
影片里的嚴隊長在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提到他在登上世界最高峰的時候,他沒有感到珠峰臣服在他腳下所獲得的一種凌駕其上的自豪感,他找到的是對「自我」的一種發現。這就是:「當攀上頂峰的時候,唯一感受到的,就是你自己,自己最真實、最赤裸的一面」。
這是韓國電影《喜馬拉雅》里對電影主題的一種獨到的發現,那就是「登山」的意義,不是征服什麼,而是找到「自我」的一個台階。
我們不知道《攀登者》里有沒有從韓國電影里接收這種意念,但值得注意的是,電影里還是強化了一種「山」的存在所確定的人生隱喻意味。
而這種設定是原來阿來的劇本里沒有的。
在電影版《攀登者》里,「珠穆朗瑪峰」顯然被從阿來的手裡接過劇本進行後續創作的上影編劇團隊賦予了更多的「人與人」關係中的象徵意義,而不是在「征服」範疇里的「人與自然」的意義。
在「人與人」的關係體系里,珠峰首先被徐纓賦予了是隔在她與方五洲之間的一種喻義的內涵存在,這就是徐纓所說的:「原來你所登的那座山,是在我們倆之間,」然後電影通過兩個人在登山過程中情感的互動與轉換,而使得「山」的喻義發生了改變。當徐纓彌留之際,她對方五洲說道:「我很慶幸,和你一起登珠峰,在我們之間的那座山,消失了。」
這樣,可以看出,《攀登者》里在對「登山」的意義設定上,與《喜馬拉雅》還是有著相似之處的。而這種相似,是電影版在原劇本的基礎上加上去的,這是上影編劇團隊與李仁港在製作影片時對於阿來劇本的最大的改動。拍攝一部登山運動為主題的電影,必須在電影里給予「山」一個定性,自然《攀登者》里有一個國家背景在內,登山與國家的背景緊密相連,但是,落腳於人物,還必須為登山找尋到一種能夠說明人物關係互動的象徵意義。
如果從這一點上說,《攀登者》與《喜馬拉雅》有了英雄所見略同的共同主題旨向。
值得注意的是,《攀登者》里的曲鳳林有一句話,用山作喻,他說:「我現在知道責任了,比這座山還重。」
而在《喜馬拉雅》里,嚴隊長的妻子在勸說丈夫放棄登山的時候,也如此說: 「你也是人家的老公和爸爸,就當那責任也是一座山。」
比較一下,這兩段台詞是否有一點內涵的想像?
二是人物刻畫上的差異。
韓國影片與中國電影在人物設定上有著本質的差異。韓片的最鮮明的特徵,就是會對人物進行調侃式的設定,中國電影大部分都是正劇的形式,銀幕中的形象與現實中的人物,都追求的是一種原汁原味的相似,很少對人物採取變形的扭曲的呈現。
為什麼韓國電影會出現這樣的表現方法?
就如《我的野蠻女友》中的男友的形象,就是一個帶著漫畫色彩的男性形象,在「野蠻女友」面前,是一副傻乎乎的派頭,相形之下,在中國電影中塑造的男人總是氣宇軒昂,白雲出岫,但是韓片不是這樣,總是通過搞怪的方式,來塑造人物,本來這種扭曲人物,會給人一種醜化人物的感覺,是不利於人物塑造的,但韓國影視恰恰通過這種搞怪的方式,突出了平常人物身上的那種親和力部分,反而在電影降低人物調門之後,而感到人物的平朴與可愛。
在《喜馬拉雅》里,嚴隊長後來一心尋找的是他的愛徒朴武宅,但開始的時候,嚴隊長根本瞧不上這個一點正經都沒有的朴武宅,將他關在師門之外,不給一點好顏色。
但就是這個在他眼裡一百個看了不舒服的徒弟,卻死乞百賴地纏著不放,想盡一切手段,來討好嚴隊長。
電影圍繞此惡搞了這個徒弟求師的百出的醜態,但徒弟的這種行為,卻折射出的是一個普通人為實現目的而不擇手段的自我摧殘,反而讓觀眾能夠接受這種行為背後的動機,理解了人物的內心心態,雖然角色形象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他的種種醜態,電影也通過韓劇的標誌性鏡頭語言,來打造出人物的搞怪的荒唐的一面,但最終打造出的人物,卻贏得了觀眾的認同,獲得了觀眾的平行審視之後而獲得的理解,所以,在《喜馬拉雅》里,朴武宅這個看上去像癩皮狗一樣的徒弟,最後卻站立起了他的感人的形象。
當他在珠峰遇難的時候,他的平朴而富有人性的人物設置,反而成了情感的催淚劑,也讓他贏得了觀眾的心理認同,而嚴隊長不惜冒著危險,再次攀登珠峰,要把這位他曾經拒門不納後來又偏愛有加的徒弟遺體從高山之巔帶回來便有了充分的理由與鋪墊。
韓劇就是通過這樣的低調化設置人物、降維式刻畫人物,而使人物凸顯了生活本真味道的栩栩如生的一面,從而與觀眾在一個平視的互動狀態下,更容易地走進觀眾心裡。這也是多年來,韓片能夠俘獲觀眾的原因。
韓片的用鏡風格與中國電影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說中國電影是所見即所得的運鏡模式的話,那麼,韓片大量採用「留白」的方式,而製造鏡頭之下的對立與衝突。韓片的電影,多採用靜止、固定的鏡頭,然後通過這種鏡頭的組接,產生反差與對立關係。
我們不妨從《喜馬拉雅》里摘取一個典型的韓片式鏡頭作一說明。在影片里,朴武宅與登山好友吃飯時,剛剛信誓旦旦地宣稱,與女人分手算不了什麼,臉上也掛著不以為然的得瑟。但下一個鏡頭,卻是他聲嘶力竭地呼喚著女友的聲音,一副離開女友後痛不欲生的狀態。
電影用兩組內容截然相反的鏡頭,一組是他言不由衷的表白,一組是他真實心境的寫照,兩個看起來南轅北轍的鏡頭組接在一起,卻揭示了人物內心的真相,也讓電影製造了一種搞笑的瞬間衝擊力。這是韓片里典型的鏡語風格。
從這個角度來審視《攀登者》與《喜馬拉雅》的話,我們會發現兩片的鏡頭風格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物表現方式也是毫無共同之處。《攀登者》里的人物完全是正面的、硬核性的,所見即所得的,而《喜馬拉雅》里的人物則是扭曲的、變形的、降調的,但實際的觀影效果,反而是韓片對人物的這種表現手法,更容易獲得親和力的認同、親切感上的共鳴、親情感上的感染,這也是韓片一直劍走偏峰、常勝不衰的原因。
三、影像表現上的相似。
雖然《喜馬拉雅》與《攀登者》有諸種不同,但兩片的視覺效果上卻有著相似的地方。
這無疑是因為兩部電影表現的是同一個地域的原因,這樣兩片出現畫面的相似也就情有可原了。
這種運鏡上的相似點,表現在:
一是都用航拍的鏡頭。
兩片通過高空俯瞰的鏡頭,展現了喜馬拉雅地區的群山巍峨的宏偉景象,橫切過雪山山脊的鏡頭中,展現出登山運動員艱難前行的隊列,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震撼。
二是展現了一覽眾山小的世界屋脊的壯闊背景。
《攀登者》里疊印在登山隊員背景上的白雪皚皚的山巒起伏的鏡頭,非常壯觀,仿佛引領著觀眾去在世界之巔上遊覽一番,而實際上,電影拍攝並沒有到達喜馬拉雅山的任何一處,這樣,電影里的群山臣服、綿延向遠的珠峰周邊的山巒鏡頭都是通過特效來製作的,而這部電影中的特效恰恰是由韓國團隊來完成的。這樣,《喜馬拉雅》里的特效設計,有沒有移用到《攀登者》里,是顯而易見的事。而《攀登者》在拍攝時,必然要從《喜馬拉雅》里呈現雪山高原的鏡頭運鏡的方式里尋找創意的緣起。
三是展現了登山時的細節過程。
兩片中的架梯、踏雪、雪崩、滑墜鏡頭,都有著相似的動作設計,相形之下,《喜馬拉雅》里更注重的是真實登山影像的還原,而《攀登者》里的登山驚險鏡頭,則是用武術動作來進行提升與升華的。雖然對登山外景的運用方式不一致,但韓片里對登山的各個環節的逼真呈現,對《攀登者》無疑是有所啟迪與幫助的。
總之,說《攀登者》抄襲《喜馬拉雅》完全是無稽之談,但兩片的影像中都出自韓國特效團隊的運作,因此呈現出影像的相似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畢竟兩部電影表現的同一個背景與地域,但作為這樣的依靠視覺衝擊力而營造電影的最突出風格的影片來說,這種特效的相似,又不能不引起更為苛嚴的要求,那就是,如果電影的特效依靠的是一種流水線的作業,而並不反映實際的現實場景的話,那麼這種影像的壯闊與神奇會不會在「空對空」的運作中產生一種脫離現實的虛擬「空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