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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29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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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之國的形成<三國篇> <第58節>
作者:溫駿軒
長篇連載,每周更新
胡馬羌笛——涼州13——玉門關與敦煌
伴隨著冥澤綠洲消失的是玉門關,但不是「漢玉門關」而是「唐玉門關」。由於河道變遷,甚至決策者個人喜好等原因(比如不願意用舊城),一座城市小範圍移動實在是太正常了。這種位移並不影響彼此的繼承關係,哪怕是名字發生變化,就像上一節說的到漢冥安城與唐瓜州城那樣。秦函谷關和短期存在過的魏函谷關也是這種情況,但把函谷關從靈寶(秦函谷關)東遷到130公里之外的新安(漢函谷關),哪怕名字一樣,代表的也是不同的板塊了。
唐玉門關與漢玉門關的直線距離超過200公里,二者所依託的顯然也是不同的地理單元。這座唐代關城的遺址正位於上一節提到過的,可以讓大家緬懷下古冥澤盛景的「雙塔堡水庫」。從水庫一路向西至敦煌城西南,你會看到一條與祁連山脈平行,總長約140公里的外圍山樑。這道山樑的西段被命名為「三危山」,位於現在敦煌市境內;東段則位於瓜州縣境內,被稱之為「截山」。
截山東南,疏勒河之水在祁連山脈與馬鬃山之間這片南北縱橫數十公里的低地帶,塗畫出了一把分支眾多的秧歌扇。而進入截山之北後,不再有潛流補給的疏勒河水,開始老老實實的沿馬鬃山南麓西行。這使得截山東端,成為了疏勒河線狀延伸的下遊河道,與扇狀結構的中游水系間的一個分割點,以之為靠山興修水庫更有利於蓄水和減少工程量。
依山靠水、百川歸流的位置,也讓唐王朝選擇將玉門關定位於此。如果說雙塔堡水庫要控制的是水流,那麼唐玉門關要控制就是人流。不過這裡說的控制是相對的,以唐玉門關的地理位置來說,並不是冥澤綠洲接入疏勒河下游的唯一入口。當然,從控制角度要求往來於絲路上的商旅由此通關,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夠幫助繞過唐玉門關的是位於疏勒河沖積扇西側的河流——榆林河。榆林河又名「踏實河」,是疏勒河左岸主要支流。其北出祁連山脈的峽谷東距昌馬峽谷約70公里。這一距離使得榆林河能夠完美避開疏勒河沖積扇的影響,打造屬於自己的沖積扇。不過榆林河在打造沖積扇的問題上,與疏勒河即有共性也有不同。
二者共性在於,榆林河出祁連山之後,同樣要經過一片縱深數十公里的戈壁灘。事實上,自從進入疏勒河流域後,這種現象就表現的十分突出。只能說當年冰川在消融之時,把太多的岩石碎屑傾注在了祁連山北,使得整個沿疏勒河流域分布的綠洲,與祁連山脈的距離,較之河西其它流域都要更遠。
不同之處在於,榆林河北出祁連山後所面對的低地,結構要更複雜一些。截山祁連山間的距離約為60公里,如果二者之間也是一整片向北傾斜的沖積平原,那麼只要榆林河水量夠大,應該也是很有機會形成一把體量媲美疏勒河的「秧歌扇」。只是榆林河的北流之旅並不通暢,在截山與祁連山中間,還橫亘有一道東西延伸的山樑。榆林河在山樑之南實際是在低丘峽谷中穿行,越過這道山樑之後,才有可能打造屬於自己的沖積扇和綠洲。這道橫切榆林河的山樑本身並不出名,不過山樑南麓的榆林河谷中,卻有著從北魏至元代所開鑿的數十個佛教石窟,這些石窟被合稱之為「榆林窟」。
榆林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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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窯是整個河西走廊至天山南北,重要程度僅次於敦煌莫高窟的石窟。你很容易在地圖上鎖定它的位置,並看到剛才說所的這道山樑。至於在榆林窟之北,穿透這道山樑的峽谷,則可稱之為「榆林峽」。是上世紀在峽谷的北段修築 「榆林河水庫」,能夠幫助大家更精準的找到它的位置。
在榆林峽的北側,榆林河終於有機會在峽谷與截山之間形成屬於自己的沖積扇。觀察完 「榆林河沖積扇」,你會發現它幾乎就是「疏勒河沖積扇」的縮小版。戈壁地貌的扇體上,同樣呈放射狀遍布著泄洪通道。在榆林河水庫的助力下,榆林河的地表徑流亦在出峽谷後,沿著沖積扇最東側的那條河道東北向流淌,然後再沿著截山南麓向西流淌至沖積扇西北端,最終於截山與三危山之間的峽谷中穿出注入疏勒河。
同樣參考疏勒河沖積扇的結構,榆林河綠洲應該就位於截山南麓的扇緣部分,由此形成的弧狀綠洲,甚至有可能蓄積成湖過。事實的確如此,兩漢曾在這片扇緣綠洲設置有「廣至縣」(今鎖陽城鎮破城子遺址),唐朝則於立有常樂縣。只是在後來的歷史中,一如疏勒河之水更多被導向最東部的昌馬河一樣,榆林河的地表水同樣被導向了沖積扇的最東部,榆林河綠洲亦隨之集中於沖積扇的東南緣。這種做法客觀上,讓榆林綠洲能夠更多東南向向轉移,與東部的古冥澤綠洲連成一片。打通冥澤綠洲經榆林綠洲通過疏勒河下游的交通線。只是當前者也在東移的情況下,我們現在能看到的是兩片獨立的綠洲。
由於流量不如疏勒河,榆林河綠洲的面積要比冥澤綠洲小的多,受影響後縮減的比例也更大。以至於綠洲西北下遊河段,在當地人口中已經不是榆林河,而是「蘆草河」甚至「蘆草溝」了。由林到草、由河到溝的名稱變遷,透露著一絲淒涼。剩下的榆林河綠洲所承載的行政區是「瓜州縣鎖陽城鎮」。需要注意的只是,鎖陽城遺址並非在榆林河綠洲之上,而是在已經有荒漠化趨勢的冥河綠洲西南。二個沖積扇綠洲皆將水流引向東部的做法,使得這片曾經阡陌遍地、興盛一時的綠洲,以及上面的眾多遺址,如今只能成為榆林河的綠洲的附屬之地。
隨著人類的干預,河西及西域綠洲面積的位置都發生過重大變化,不過河流本身所帶有的通道價值,倒是依然得以延續。就同樣發源於祁連山區的榆林河來說,它的通道價值還體現在為祁連山區打通了一條,直連疏勒河下游的通道。
雖然絲綢之路青海道的主線,穿越的是南部的青海湖盆地及柴達木盆地,但這並不妨礙遊牧於祁連山區的羌人等部落,藉助這條通道直接進入敦煌地區。榆林河在祁連山區的上游部分被稱之為「石包城河」,在這條河流邊上遺存有名為「塞江關」(今名「石包城遺址」)的古代關隘。
一件發生於80多年前的悲壯歷史事件,能夠幫助我們真實觸摸到上述通道的存在。1936年,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2萬餘人,準備通過河西走廊進入新疆,進而打通連接蘇聯的通道。在張掖盆地,沿途遭遇重大損的西路軍殘部被迫經由張掖城西南,今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境內的「大沙河谷」轉入祁連山區。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這支殘軍向西橫穿人跡罕至祁連山區,沿石包城河——榆林河而下進入截山之北的安西縣,最後穿越馬鬃山中的「星星峽」進入北疆地區。只是最終能夠走完這段艱苦旅程的,不過只有400餘人。
這裡說的「安西縣」就是現在的瓜州縣,這片由疏勒河水和榆林河水共同造就的綠洲,可稱之為「安西綠洲」。疏勒河在進入入截山之北後,並非是貼著截山北麓流淌,而是繼續沿著馬鬃山南麓西行。這使得西向流淌的疏勒河、西南-東北走向的截山,以及北出峽谷的榆林河之間,圍就出了一片三角地帶。在歷代引水工程的幫助下,這個三角地帶成為了現在規模的「安西綠洲」。
基於安西綠洲北連疏勒河,南接榆林河的位置,在此設置據點可以同時控制連通冥澤綠洲與榆林河綠洲連通西域的通道。依照這一思路,漢軍沿疏勒河岸建築了名為「崑崙障」的長城,並在它的南面設立「宜禾都尉」一職,負責在這片三角地帶的囤田工作。
及至魏晉時期更一度變化為「宜禾縣」(北周時廢止)。而在清王朝重新入主西域,且西冥澤綠洲環境開始惡化的情況下。這片當年的「宜禾」之地,被以「安西直隸州」之名(清亡之後變更為「安西縣」)重新開發並定位為疏勒河下遊行政中心。
2006年,安西縣被更名為「瓜州縣」。這背後所隱藏的邏輯是,相比「安西」之名,瓜州看起來要更有歷史。只是通過前面的解讀大家已然知曉,若以縣城位置來確認屬性的話,二者所指向的並非同一板塊。古人和今人出於不同目的而錯配的各種地名,往往讓後人的思緒陷入混亂之中。為避免混亂,當下瓜州縣城所處的這片位於疏勒河與榆林河之間間的三角形綠洲,方被稱之為「安西綠洲」。
從安西綠洲出發的絲綢之路,沿著馬鬃山南麓的疏勒河谷繼續向西延伸。要是一直這樣延伸走下去的話,疏勒河的歸宿將是位於塔里木盆地東端,由塔里木河之水蓄積而成的終端湖——羅布泊(古稱「鹽澤」)。不過疏勒河雖然有可能在某個水量充足的時段連通過羅布泊,但二者間並沒有建立穩定的聯繫。就兩漢的情況來說,疏勒河水在與唐玉門關相距200公里左右的漢玉門關一帶蓄積成終端湖。換句話說,玉門關可以被認定為是疏勒河流域的西部終點,出玉門關則象徵著正式進入西域之地。
<河西走廊—西域>地緣關係圖(西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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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玉門關之後的絲綢之路,開始沿著塔里木盆地的北沿,藉助塔里木河沿線生成的綠洲橫穿整個盆地。有了這樣一個定位,大家應該不難理解,為什麼玉門關會那麼出名了。然而行文至此,敦煌郡的核心敦煌城卻還沒有出現,包括與玉門關並立且同樣經常被唐詩(如「西出陽關無故人」)提到的「陽關」又在哪裡呢?不要著急,它們馬上就要出場了。
敦煌城的地理位置是在三危山的西北麓。前面說了,當下瓜州縣境內的截山與敦煌境內的三危山,其實是同一條連續的山地,但無論是疏勒河還是榆林河都與三危山擦肩而過,並沒有對敦煌城的選址作出貢獻。你無法想像,在如此乾旱的土地上,一座歷史名城會沒有河流支撐。這條滋養了敦煌城的河流,就是被認定為疏勒河第一大支流的「黨河」。
黨河之名始於清朝,它在兩漢時期的古名為「氐置水」。氐族是一個與羌族關係密切古老民族,難以分清二者區別的中原王朝,經常以「氐羌」之名統稱二者。前者在古時的活動區域,主要是青藏高原東部的川西北高原一帶。從氐置水之名同樣可以看出,早在漢王朝控制河西走廊之前,黨河就已承擔了連通青藏高原與敦煌地區的任務。
黨河上游同樣位於祁連山區,其源頭與疏勒河上游隔分水嶺「疏勒南山」相望。流出祁連山區的「黨河大峽谷」與「昌馬峽谷」的直線距離則為170公里。在同樣經歷過一片介於祁連山與三危山間的戈壁地帶後,西北向流淌的黨河開始從西端C字形的繞過三危山。然後在三危山之北延綿出一片綠洲,這便是造就了敦煌城的「敦煌綠洲」。在穿透敦煌綠洲之後,黨河之水在敦煌城北約30公里處匯入疏勒河,完成了二者的連接。
西漢東疆地緣結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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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說一下,三危山由於表面被沙丘所覆蓋,所以也被單獨稱之為「鳴沙山」。著名的月牙泉就位於鳴沙山與敦煌綠洲相接之地。在與鳴沙山擦肩而過後,向東北方向延伸黨河與敦煌綠洲,實際三危山主體拉開了一段距離。這使得位於三危山北麓的莫高窟之間與綠洲間,侵入了一段南北寬約13公里的沙漠。這意味著,無論是月牙泉還是敦煌石窟,周邊環境其實都不是影視劇所表現的那般險惡。
那麼,黨河與敦煌城的位置都確定了,陽關又在哪呢?其實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漢朝在西域開通的絲綢之路,是沿塔里木盆地南、北邊緣延伸的。既然玉門關對接的是絲路北線,那麼一定要在它的附近再設置一個同樣級別的關口,要控制的自然就是於塔里木盆地南沿延伸的南線了。以此需求來說,沒有比黨河在三危山西端所繞的那個灣口更為合適的了。在這個C字灣的西側,當年曾經蓄積出過一個與黨河相連湖泊——渥窪水(唐時名為「壽昌海)。陽關即位於渥窪水之北,為了支撐它的存在,漢朝還在此建制了名為「龍勒」的縣(唐時名為「壽昌縣)。
陽關與玉關門直線距離為50公里,一南一北扼守著通過塔里木盆地南北兩端的通道。敦煌城則透過黨河來掌握這兩條通道的連接線。往來於兩條商路上的商旅,可以經由敦煌城任意在兩條線路間切換。以此來說,漢朝在三危山北的黨河之側建立敦煌縣,並以之為中心建制「敦煌郡」,充當的是河西走廊乃至中原王朝進入西域的跳板。
然而敦煌和疏勒河水系整體向西的走勢,又使之與河西走廊的其它板塊相比,更容易脫離中央之國的控制。一旦中原王朝決定戰略收縮防線,比如像明朝中後期那樣,固守這個位於祁連山北的跳板,看起來就意義不大了。也就是說,如果中央之國不能控制西域的話,河西走廊其實也很難再延續當年漢之「河西四郡」的結構。
西漢河西走廊地緣結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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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說為什麼曾經與武威、張掖、酒泉同級的敦煌,如今卻沒落成為了一個縣,根本原因還在於敦煌綠洲當下的經濟潛力不夠,時下不到20萬的人口,不足以讓它承擔更高的職責。當然,假如敦煌能夠象玉門、金昌、白銀那樣有礦產資源加成,那麼就會是另一副景象了。
好了,敦煌與河西走廊的故事就解讀至此。待以後專題解讀西域地區的結構後,對它們的了解將會更深入一步。下一節,我們將把視線從涼州的西北端,轉回到東南端。那裡還剩餘一下地理單元,等於我們支揭開它神秘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