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輕懸疑”劇集小高潮背後，是迫不得已的創作選擇？

導讀：
謎題不斷的“女性輕懸疑”劇集，不應沉溺於專屬的性別受眾優勢，更應考慮如何保留住“懸疑”本身的底色。

文 | 戴桃疆

近些年，網絡平台崛起帶來的種種趨勢越發明顯，其中一種就是市場細分，較為小眾類型的電視劇盡管在整體市場影響力上稍顯薄弱，但一直維持著良性生長的態勢，其生命力並未因市場受眾份額有限、政策管控相對嚴格等外部不利因素而減弱。

最典型的就是懸疑題材連續劇。此前在市場上頗受關注的《法醫秦明》系列、《白夜追凶》、《餘罪》等作品，大多屬於“懸疑”這一大題材類別下與刑偵題材相結合的故事形態。隨著影視市場對刑偵類型的規範更加嚴格，懸疑題材的範疇逐漸呈現出生活化的趨勢，今年上半年引發最大轟動的網絡劇《隱秘的角落》就將家庭生活和人際關系放在了懸念設置的中心位置，呈現出強烈的“社會派”特征，將類型與國產劇觀眾最容易接受、也最關心的家庭生活部分結合在一起，從而吸引眾多原本非懸疑題材受眾的觀眾。盡管對人性的探究和日常人際關系的探察構成網絡劇的主體，但其中的暴力與死亡仍然讓整部作品變得敏感。

隨著《白色月光》《摩天大樓》等劇集進入觀眾視野，懸疑類別影視作品中最貼近生活也最為安全的一種形式開始呈現，這一相對小眾的大類別所蘊含的諸多可能，“女性輕懸疑”嶄露頭角。

早些年，在漫畫改編的電視劇《粉紅女郎》中，陳好飾演的萬人迷曾經說過一句話，大意是女人的魅力來自於秘密，沒有秘密的女人是沒有魅力的。換言之，女性本身就是一個謎題。

除了女性秘而不宣的心理活動，受制於當下性別文化，女性難以宣諸於口的故事更多，而無法言說的故事恰恰構成了女性生活的諸多謎題。許多細膩而深刻的文學作品都基於此展開，相比文學對女性的聚焦，作為大眾文化重要組成分支的影視對女性投以這樣的目光似乎來得晚了一些。

在典型的女性敘事中，敘事視角的主觀性相對男性更加強烈，女性角色比男性角色更加在乎外界反應，外界反饋也更容易影響到女性自身，簡而言之即女性角色與周圍環境的互動性更強，對細節更重視。這種敘事視角帶來的問題往往是缺乏囊括宏大敘事的能力，只能以點及面，表現範圍和主題宏觀程度相對於男性敘事模式更多地受到視角上的限制。但優點也十分明顯，細膩的情感格局讓心緒變化堪比海潮般驚心動魄，對細節的重視往往能夠展示全新的視角。最重要的是，女性生活領域展現的問題面對政策大多更加“安全”。

“安全”的代價是女性視角下的懸疑故事能夠展現的素材有限，家庭生活和成長路徑成為展示的主要內容，對敘事手法和故事結構設計都有較高的要求，在“出頭鳥”飛出叢林與觀眾見面後，後來者往往面臨構建區分度的問題，對創作團隊的要求更高。

同時，由於女性輕懸疑需要建立在生活常識和日常細節的基礎上，對觀眾的要求相對更高——許多時候，觀眾與虛構角色的共鳴是建立在共同或相似經曆的基礎上的，經曆的相似性和可重複性決定了角色能否成功調動起觀眾的情緒，角色生活經曆設置得太過離奇，或是人物情緒太過細膩，都有可能失去原本就相對有限的收視市場。

懸疑作為相對獨立的一個大類別，既有認識中主體收視市場屬於男性，男性視角下的懸疑題材作品有著相對成熟且固定化的模式，往往是順序的，更強調事件發生後人物的遭遇，在故事結尾處，主要角色必須能夠做些什麼打破既定的格局，無論是通過改革創新避免問題再次發生的歡喜結局，還是無法避免地走向墮落與滅亡的悲劇性結局，結尾人物的命運必須發生較為劇烈的變化。相比女性視角下的懸疑敘事，男性視角下的懸疑敘事可容納的戲劇沖突更加強烈，情感共通性更強。許多男性懸疑故事中的人物互動也能夠吸引女性觀眾，但女性輕懸疑觀眾卻很難在把握既有女性觀眾群體的基礎上爭取男性觀眾。

受制於格局和視角，女性輕懸疑故事往往敘事節奏較男性視角懸疑故事更慢，對細節的展示導致整體敘事線的推進往往與其他敘事交叉，整體觀感和敘事流暢度往往需要更加精准的把控才能保證觀眾的觀賞體驗。這些問題在近期播出的《白色月光》中都有體現，在最能引爆社會話題熱度的“抓小三”問題展開後，輕懸疑的落點放在了女性對於自身的照觀上。而就以連續劇為代表的國產影視，觀眾主要尋求的是情緒的發泄與獵奇，缺乏強烈情緒化的表達，通過細節展示故事深度的手法，在缺乏成熟制作模式的前提下，往往無法吸引並留住大量觀眾。觀眾對題材失去最初的探索興趣後，電視劇或難收獲理想的社會效果。

與《白色月光》同類型的電視劇有英劇《福斯特醫生》系列以及一度熱播且翻拍自英劇的韓國電視劇《夫婦的世界》，《福斯特醫生》同樣屬於女性輕懸疑範疇，以女主角發現丈夫出軌跡象為開始，通過細小的線索追查真相，將人物關系網連根拔起並進行重新梳理，過程中能夠充斥著背叛、猶豫、憤怒、不解等負面情緒，受英劇制作模式影響，集數較短，單集敘事曲折。韓國翻拍版本延續了《福斯特醫生》的框架，在此基礎上結合韓國本土特色和韓國本土觀眾的觀看需求進行了調整，重視播出過程中的反轉，輕視整體的人物塑造一致性和人物行為的邏輯性。

張娜拉主演的韓國電視劇《VIP》則是將女主角的婚姻生活和職業生活嫁接在一起，將婚內出軌問題和職場競爭結合起來，同樣也依靠細節進行推理，步步查明真相，最後卻缺乏對人物命運顛覆性的改變，導致戲劇性喪失，難以保持並提升觀眾滿意度。

不過，由於國內影視劇播出環境與國外差異較大，海外電視劇的成功經驗對國內同類型作品創作提供的參考和借鑒意義十分有限。

同期另一部以女性為謎團中心的網絡連續劇《摩天大樓》有小說作為文本基礎，在所涉及的社會議題上文本基礎更加紮實，以死亡事件串起每個案件相關人物的前史，在十六集的篇幅裏幾乎囊括了女性生活能夠接觸的大部分問題，諸如家庭生活和職業生活中的性別平等、針對未成年的性犯罪問題，對單身女性的社會性歧視等問題，這些分支議題的構建在豐富在故事內容的同時，也讓小議題討論略顯喧賓奪主，由於主線故事經不起推敲，在人性邏輯和架空性的司法體系構建上缺乏周密嚴謹的設計，導致懸疑部分失色，整體觀感下降。

女性輕懸疑目前表現出的僅僅是“輕”。在懸疑這個大類下，女性敘事的懸疑故事中可以沒有離奇死亡的屍體、關乎更大格局變動的陰謀，但也要有驚心動魄和力道恰好的轉折。在安全領域裏自由泳，考驗的不再是創作者的膽量，而是創作者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