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可以調笑寶黛，為什麼襲人聽到寶玉表白，會那麼反應強烈?

棲鴻看紅樓

文化領域創作者

提出這個問題，顯然是沒弄清楚愛情和婚姻的區別。

現代人，愛情是婚姻的條件，婚姻是愛情的結局。雖然也有人高唱“只在乎曾經擁有，不追求天長地久”，那畢竟是極少數人的看法。絕大部分人的觀念裏，愛情和婚姻還是緊密聯系的。

但是在古代，在《紅樓夢》的時代，這還是兩個概念。當然，他與她相愛，他與她希望永遠在一起，最便捷的方式就是結婚。但是在父母社會認可的婚姻之外，兩個人發生了愛情，還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牡丹亭》裏杜麗娘與柳夢梅發生了愛情，表達愛情的方式就是發生關系；《西廂記》裏張生愛上崔鶯鶯，就晚上去找她，你總不會以為他的夜訪只是為了說一句“我愛你”吧；崔鶯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接受了張生的愛情，也是用“自薦枕席”來表達她的心意……這些都是大膽的愛情，但都是通過性愛來表現的。

不能怪他們不懂得“發於情止於禮儀”，就像張愛玲在《怨女》裏說的：“四周看守得這樣嚴，難怪戲上與彈詞裏的情人，好容易到了一起，往往就像貓狗一樣立即交尾起來，也是為情勢所迫”。社會並沒有建立從愛情走向婚姻的正常通道，他們只好用“幽媾”（《牡丹亭》）、“自薦枕席”（《西廂記》）或者像貓狗一樣的“交尾”（《怨女》）來表達愛情了。

《紅樓夢》裏最大膽追求愛情的司棋，與潘又安幽會之時，“初次入港，雖未成雙”，卻被鴛鴦明明聽到“一陣衣衫響”。如果沒被人驚散，發生關系不過是早晚的事。

是的，在那個時代，與“愛情”緊密聯系的，不是婚姻，而是性愛。人們甚至把愛情與性混為一談、視為一體——這就是襲人聽到寶玉的表白，立刻被“唬得魂飛魄散”的原因；這也是王夫人一聽到襲人建議隔離寶玉與眾姐妹，馬上懷疑“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的原因； 這也是寶釵一聽到小紅與男子傳遞信物，馬上定義為“奸淫狗盜”的原因。

至於婚姻，那是另一回事了。男婚女嫁，人倫大禮。雖然小女孩們“處在待嫁少女的身份上，被提到這種尖銳的問題時，理應紅一紅臉，忸怩一下”，但這紅著臉忸怩，很大程度上不過是“利用這點嬌羞來增加客觀上的媚態的”。因為誰都清楚，婚姻是他們未來必走之路，是無可回避的義務。

所以，王熙鳳可以用婚姻來調笑寶黛，寶釵也可以用婚姻來取笑黛玉，湘雲也可以用婚姻來調侃岫煙，甚至尤氏眾人可以用婚姻來開並不太熟悉的喜鸞的玩笑。

但是，一涉及到愛情，那就是絕對的禁忌。別說襲人寶釵王夫人了，就是薛蟠，在酒後偶然說了一句“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暗示在婚姻之外，寶釵對寶玉有愛情，馬上引得寶釵“氣怔了”大哭，而就連薛蟠自己，也立即意識到“自己冒撞了”。

因為婚姻是社會的、公開的、允許的，而愛情，卻是絕對禁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