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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2月19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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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晉國趙卿墓:晉陽城肇建者最後的奢華
《中國文化遺產》2008年01期
千年國寶現晉陽
金勝村是晉陽古城邊上的一個偏僻小村,千百年來汾河水從它前面靜靜地流過。然而,這裏的寧靜在1 987年被打破了——太原一電廠在擴建廠房時意外地發現了一千多座古墓,其中還有首次發現的春秋晚期晉國趙卿墓(編號M251)及其附葬的車馬坑(編號M252)»其規模之大,等級之高,遺物之豐富,在之前所發掘的晉國墓葬中無與倫比,可謂研究晉國歷史的重要實物資料。
1988年3月20日,春寒料峭,風沙肆虐。趙卿墓的發掘正式開始。4月下旬,在墓葬填土中發現大量的河卵石與木炭塊;隨後,陸續出土了三件青銅戈、一件迄今所見春秋時期最大的銅鼎以及青銅禮器、金器、玉器、瑪瑙器、水晶等大量貴重隨葬品。同年6月初,墓室清理完畢;9月底,大墓東北側陪葬車馬坑發掘完畢。至此,趙卿墓及車馬坑的發掘工作歷時近半年之久才告結束。
趙卿墓屬於大型的積石積炭木槨墓。墓坊為東西向的長方形豎穴土坑,口大底小,四壁光滑,無墓道。墓室正中,放置一槨和三層套棺。槨室較高,面積近40平方米,沒有支柱,槨四周、槨蓋上及底部均積石積炭,槨室由柏木方搭制而成,與棺木皆腐朽,但可見刷漆修飾痕跡。因槨室坍塌,大多數隨葬物品已破碎或變形。結合文獻分析,這是一座春秋時代晉國的大墓。
墓主人仰身直肢臥於第三層木棺中,頭向東。身下朱砂鋪底,雙手置於腰部,骨骼早已腐蝕。這位70歲左右的老者,身邊陪葬有許多兵器(如成對的戈、數以百計的鏃),腰間還有四把青銅劍和四件純金帶鉤,全身上下被瑞玉、佩玉、水晶及瑪瑙制品所圍。青銅禮器和生活用具層層疊放於頭的東部。在大棺的西、南兩面分別安放有四位殉葬者的棺,他們可能是墓主生前的侍妾、家臣和樂工。全部隨葬遺物達3421件,其中青銅器1402件,另有石磬、玉器、金器、陶器、木器、骨角器、瑪瑙、水晶串珠、玻璃串珠、綠松石串珠、蚌器、海貝等。
考究的墓室結構,奢華的隨葬品,龐大的車馬坑,不禁令人驚詫:它的墓主人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伏弢嘔血,鼓音不衰——趙簡子與晉陽
西周時,晉國是一個重要的諸侯國。春秋初,至晉文公稱霸時,六個異姓貴族,成為晉國舉足輕重的新興勢力。他們是趙、魏、韓、範、中行、知氏,即所i胃的“六卿”o
春秋末年,晉國公室衰微,大權旁落,分屬六卿,史稱“六卿專權”。趙簡子(又稱趙鞅,或志父)以卿主政晉國,挾強大武裝,合諸侯之兵,戌周十載,又鑄“刑鼎”,頒布晉之法典。同時,趙簡子為了趙氏在晉國政局中立於不敗之地,開始了北進的行動,即在其新的采邑地(今太原古城營一帶)營建了一個軍事城堡,並以此為中心,擴展自己的勢力範圍。這就是居於晉水之北的晉陽。晉陽地處晉中盆地北端,靠山面水,土地肥沃,交通便利,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趙簡子派遣謀臣董安於治理晉陽。據《戰國策•趙策一》載:“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之垣,皆以荻蒿苫楚唐之,其高至丈餘……公宮之室,皆以煉銅為柱質”。晉陽城初具規模。公元前497年秋,趙簡子因“邯鄲午事件”被政敵範氏、中行氏攻伐,遂退保晉陽,藉此渡過難關。董安於之後尹鐸再治晉陽,既加固城牆,儲備糧草,又減少稅收,富民強兵,晉陽成為一座軍政合一、易守難攻的堅固城市。
稍後,趙簡子多次主持盟誓活動,聯盟魏、韓、知,孤節:了範、中行二卿。
晉定公十九年(公元前493年),鐵(河南濮陽)之戰爆發,趙簡子身先士卒,奮勇殺敵,雖因傷“伏弢嘔血”,仍“鼓音不衰”(《左傳•哀公二年》),取得了決定性勝利,範、中行二氏從此衰落下去。之後三年內,趙簡子攻朝歌,戰潞城,擊百泉,又轉戰邯鄲,再攻柏人(今河北省隆堯縣酉南),伐衛國,圍中牟。最後,趙簡子征伐鮮虞,消滅了範、中行二卿。
從此,趙簡子的領地從晉陽擴大到邯鄲、柏人等地,範、中行二氏的采邑全部被知、趙、魏、韓四家所吞並。趙簡子也取得晉國執政卿的地位,故司馬遷言“趙(簡之)為晉卿,實專晉權”。
這樣,晉國六卿只剩下了趙、韓、魏、知四卿,開始了四卿霸權的時代。晉陽一直是趙卿氏族與晉國諸卿角逐、與列國諸侯爭雄的根據地。公元前453年因晉陽之戰,趙、韓、魏三家分晉,揭開了戰國的序幕。此後,晉陽仍是趙國北部的軍事重鎮,直至宋初毀滅為止。晉陽在歷史長河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研究表明,金勝村春秋大墓的墓主人就是趙簡子。
晉陽城肇建者最後的奢華
晉定公三十五年(公元前477年),叱吒風雲、馳騁疆場的趙簡子故去了。二千多年後的1988年,這座保存完好的春秋末期高級貴族墓葬終於再見天日。那麼,這位晉陽城肇建者最後的奢華向我們展示了趙氏家族怎樣的雄風呢?
彝鼎圭璋——奢華的青銅禮器
趙卿墓隨葬器物非常豐富,其中青銅器有1402件,禮、樂、兵、輿器齊全。禮器是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鼎是其中的核心,鑲鼎、升鼎和羞鼎三類齊備。此墓出土鼎共27件,可分七式,各式形狀相同,紋飾一致,大小相次。其中1件為附耳牛頭螭紋蹄足鑲鼎,圓口,平折沿,附耳,束頸,深腹,圜底,獸蹄形三足,鼎耳、器腹飾夔紋和蟠螭紋,頸飾牛頭雙身蟠螭紋,鼎足跟部是高浮雕的獸面紋;形體碩大,為所見春秋時期最大鼎,高93厘米,口徑102厘米,重達220千克。5件為立耳鳳螭紋蹄足羞鼎。7件為附耳牛頭螭紋蹄足升鼎。6件為鋪首牛頭螭紋蹄足升鼎。5件為鋪首環耳螭紋蹄足升鼎。2件為豬鈕蹄足鼎。另有1件為臥牛鈕歸足小鼎。列鼎制度是以“升鼎”為核心的,此墓共出三套“升鼎”,分別為7件、6件、5件—套,屬“七鼎”之禮。
豆是盛食器。出土的豆器有三種形式:方座豆4件,盤豆2件,蓋豆8件。蓋豆紋飾分為兩類,一類是細密繁縛的蟠虺紋,首尾相交且群虺纏繞,另一類是簡潔生動的夔龍紋,首尾相接而身軀卷曲呈S狀。
壺8件,分方壺、扁壺、高柄小方壺、匏壺四種。方壺形制碩大,凝重古樸。高柄小方壺則小巧精致,盜頂,方口,腹隆鼓,長柄,喇叭形圈足,蓋頂上二龍飛舞,器腹菱形紋交錯,柄上飾三組神鳥,共16只。匏壺精美絕倫,壺體似一匏瓜,蓋呈雋(鶯鳥)形,雙目圓瞪,尖喙大張,細長頸,短尾,一雙利爪緊緊抓住兩條扭動的小龍,肩腹部有一虎形捉手,從虎口銜環引出一條皎鏈,與壺蓋的鳥尾相連。
鳥尊,造型是一只昂首挺立、羽翼豐滿的鶯鳥。鶯鳥鼓目圓睜,尖喙下勾,鳥喙上部在倒酒時可自由開啟,鳥的背上附一虎形捉手,虎弓身伏首,後肢釵鏈與捉手之下的尊蓋相連;鳥兩足直立,與尾下的虎形支腳呈三足鼎立之勢。構思之妙,可謂巧奪天工。
另有銅罍2件,形制相同,浮雕夔紋,端莊穩重。大鑒4件,主紋飾為粗獷威武的夔紋,器耳為高浮雕的獸頭,雄渾莊嚴。與鑒相配套的盥洗器還有盤和匝。盤圓口平沿,淺盤平底,三高浮雕獸蹄形足。匝有兩種類型,一種是3件虎頭提梁匝,質較厚實,另一種是器尾銜環的線刻紋匝,筆劃細如發絲,遒勁有力。
趙卿墓所出青銅器約占出土遺物總數的40.9%。其品類全,形式多,器物紋樣新穎,複雜多變,為晉國罕見的藝術瑰寶。由此,我們似可看到趙簡子奢華的生活場景,也嗅到晉文化雄渾豪邁的文化氣息。
出土玉器共297件。墓主人身下鋪滿朱砂,口含玉玦,身上放玉璜、玉璧、玉曖、玉璋、玉佩、玉瓊、玉圭、玉管和玉片等大量玉器,還佩戴有晶瑩圓潤的瑪瑙環與色彩斑斕的料珠,手腕、腳腕上都飾有成串的水晶珠,但出土時,這些飾品已散落各處。
經鑒定,大多數玉器質地為鈣質角閃石類中的透閃石和陽起石,色澤淡白或淡黃,偶有褐色或黑褐色,器表光滑,少數為蛇紋石,色澤淺灰或間有黑褐、雞血色斑點,器表粗糙。玉器的制作工序主要有切割、磨礪、拋光、鑽孔、雕刻花紋等。絕大多數玉器制作精致,花紋精美,顯示了當時晉國高超的琢玉工藝。
鐘磬齊鳴——高雅的廟堂樂器
貴族死後要把樂器作為隨葬品置於墓主人身旁,希冀靈魂伴著美妙的音樂升天。趙卿墓出土的樂器共有32件,包括青銅編鑄與石磬各1套。
鎛是春秋晚期新出現的一種大型單個打擊樂器,形制與紐鐘相同,但形體特大,是指揮樂隊的節奏性樂器。趙卿墓出土的19件鎛,形制相同,大小次減,應是成列的一套編傅,而按其紋飾、音調可分為夔龍夔鳳紋鑄(5件)和散虺紋(14件)兩種。傅體正視呈梯形,俯視如合瓦的橢圓狀,鈕作兩只帶角張翅的飛虎,銜梁對峙,鼓、舞、篆部或飾夔龍、夔鳳,或飾散虺紋。研究證明,這套鐫共可奏出由高到低38個音,較之春秋早期9鐘奏出的18個音擴大了一倍多,其最低音相當於小字組的G調,最高的音階也達到小字五組的*C調,音列已由三個半八度擴展到四個半八度,這在迄今所知春秋時期的編鐫中是獨一無二的。
與鎛相配的是石磬。磬一套13枚,多為灰白色石灰岩制成,形制相近,大小相次。除個別磬大致完整外,餘皆破碎,並伴有嚴重的溶蝕現象。音樂演奏家曾用柳和磬演奏了《康定情歌》和山西民歌,的確餘音繞梁、蕩氣回腸。
趙卿墓出土的19件一組的編鎛是我國目前僅有的一套,既是研究音樂史的寶貴資料,又是工藝研究的典型實物。看到它們,我們仿佛走進了兩千多年前的音樂殿堂,鐘磬齊鳴,衣帶飄逸,一派歡聲笑語的景象。
風刀霜劍——所向披靡的各類兵器
趙卿墓中出十.的兵器共計779件,主要有劍(6件)、戈(31件)、矛(20件)、鉞(10件)、戟(9件)、匕、刀、鏃(510件)等十餘種。
虎鷹搏擊透雕戈,在戈的胡和內上透雕的猛虎雄鷹搏擊圖,將春秋時期戰爭的殘酷場面表現得淋漓盡致。最重要的是在墓主人的內棺發現了一件帶有銘文“趙孟之禦戈”的戈,這是確定墓主人身份的重要實物。
在墓主內棺中出土的4把青銅劍,是春秋兵器中的瑰寶。劍身修長、單脊、寬從、鋒刃,通長43厘米〜54厘米左右。劍的格、鞘都飾有精致的玉雕。這些兵器也許是墓主人的心愛之物。
兵器還有殺傷力很強的扁體形銅刺、與矛配套的縛及數量眾多的箭銅鏃。其中很多兵器仍刃鋒尖銳,達到了很高的工藝水平。
虎形灶和帳篷頂是行軍作戰隨身攜帶的生活用具。趙卿墓岀上的虎形灶是一件形制比較奇特的青銅灶具,也是至今所見唯一的一件。高22厘米、長46厘米、寬38厘米,由灶體、煙筒、釜、甑四部分組合而成。灶體上前有虎頭形火門,中間有放置釜、甑器皿的灶膛,後有可自由安放煙筒的煙道。此灶非常適用於行軍作戰,兼有了中原和草原文化的特點。
帳篷頂構件是用於支撐帳篷的。帳頂的側面有10個圓形銅環,環上連接鴨嘴形扣,扣可以套繩索,與帳篷周壁立柱上的頂環扣接,構成帳篷下的篷骨。它們是與帳篷頂配套使用的。
眾多的兵器,展示著墓主人英武的身姿,是墓主人生前戎馬生涯的寫照。
車馳馬驟——強大的戰車軍團
車馬坑位於該墓的東北側,是趙卿墓的重要組成部分。平面呈曲尺形,由車坑與馬坑兩部分垂直交匯組成。
馬坑南北長12.6米,東西寬約3米,深約4米。馬共計44匹,由北向南依次排放。馬屬蒙古馬系,平均肩高148厘米。馬坑中還發觀大量的馬具。
車坑東西長12米、南北寬6米,深4米~4.5米,位於曲尺形平面西部。車坑底部先挖好輪槽,埋入時將車輪嵌入槽內,車軸緊貼坑底。此方法為考古中首見。車坑中陪葬車至少16輛,分南北兩列,依次由西向東整齊排列。
車為單轅,雙輪車軸之上附車廂。車均為實用的木車,但木質都已腐朽。
根據車輿形制的差異,可分為圓形輿和方形輿兩種。圓形輿僅一輛,位於北邊一列車的隊首,為國內首次發現。這些車,各有用途,如墓主人的專用車為“安車”,軍官的指揮車“輅車”,田獵所用的“田車”以及其他公務用車。
趙卿墓車馬坑還出土有200餘件車馬器,如:軎、鐸、鈴、轅首飾、馬銜、當盧等。
龐大的車馬坑,眾多的車馬器,使我們看到了戰旗烈烈、戰火熊熊、車鱗鱗、馬蕭蕭的戰爭場面和趙簡子指揮若定、運籌帷幄的大將風度。
趙卿墓是迄今所見春秋時期晉國等級最高的貴族墓之一。從棺槨制度看,使用了一槨三棺,積石積炭充斥槨、棺四周,積石內置,緊貼木槨,積炭外置,緊貼墓歹,顯然已潛用了諸侯之禮。從列鼎制度看,墓共出“升鼎”三套,分別以7件、6件、5件成套,應是“七鼎之禮”,等級非常之高。從“樂懸”制度看,出土兩組編鑄和一組石磬,符合“軒懸”之制,也屬於西周諸侯之禮。因之,西周的墓葬禮制在春秋末年的晉國均已升格,並擺脫了西周禮儀的束縛。所以趙卿墓的諸侯級別的葬制就較正常了。同時,趙卿墓車馬坑出土車、馬的數量和規格已經超出同時期的諸侯(如中山國國王墓與莒侯墓),且殉車大都是實用戰車。由此又可以推測,墓主人是位久經沙場且擁有強大武裝力量的顯赫人物。如果再和墓中出土的三千餘件隨葬品一並考慮的話,那麼我們可以想象到他生前的豪華場景。
趙卿墓具有典型的地域特征。僅以岀土的青銅器為例,不僅數量龐大(1402件),禮樂兵輿種類齊備,而且鳥尊、匏壺等精品迭出,新工藝層岀不窮,表現出鮮明的晉國文化特色。在鑄造工藝上,
絕大多數器物采用陶範澆鑄,流行的渾鑄法得以繼續使用,分鑄法廣泛應用,焊接技術更加先進。有的器物在鑄造上甚至融分鑄法、渾鑄法、焊接技藝於一身,顯示了晉國先進的鑄造技術。在器物的裝飾工藝上,采用了鑲嵌、錯金、包金術三項新技術,而淺線條鏤刻技術更富有特色。在紋飾表現力上,夔、螭、虺等神怪動物花紋數量最多,但多為紋樣帶,表現出猙獰可畏的面貌,而虎、牛、鷹、鶯鳥等寫實動物最為普遍,多為浮雕,表現岀親善可愛的神態,可謂活靈活現,惟妙惟肖。總之,趙卿墓青銅器的造型已由厚重轉向輕巧,刻鏤由深沉轉為浮淺,紋飾由簡單、神秘趨向複雜、實用,代表了春秋末期晉國的先進文化。此時,晉國的中心開始向晉陽轉移。
趙卿墓上承春秋,下啟戰國,處於社會的重大變革時期,對於研究東周特別是晉國的經濟、軍事、文化和社會制度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2500年前,趙簡子肇建了晉陽,開創了晉文化的新局面;2500年後,趙郷墓乂在金勝村重見天日,再次展示了昔H趙氏的豪華生活。其間的血雨腥風,其間的興衰演變,既給今日的太原增加了歷史的厚重,也讓昔日的晉陽見證了曾經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