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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0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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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正說明了家務事的複雜。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是如此,更何況高門大戶了。
榮國府主事人王熙鳳是有目共睹能力超強的,可以說把榮國府打理得有條不紊,值得肯定;但饒是她能乾,在超高強度的工作之下,身體卻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這不,懷上了一個孩子又小產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
鳳姐是個極要強的人,所以即便在家休養,也“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但這樣怎麼可以持久?所以王夫人除了“有了大事,自己主張”,把那些瑣碎之事,都暫讓李紈去協理。
就算這樣,王熙鳳的身體還是不見好,“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著實虧虛下來,一月之後,複添了下紅之症”,“一直服藥調養到八九月間,才漸漸地起複過來,下紅也漸漸止了”。
就是說,王熙鳳這一病就是半年,直接原因是小產,而根本原因是積勞成疾。
就在這段時間內,因為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王夫人又讓探春與李紈一起裁處事務,後來又叫上寶釵幫忙。於是,探春也算是意外獲得了機會施展“當家之才”,同時卻也深切體會到了“當家之難”,也從中感受到了鳳姐確實不容易。
“當家之才”我們此前已經有過討論,本文就專門聊一聊探春遇到的“當家之難”。愚以為,探春至少遇到了以下三方面的難處。
01下人相欺
那些下人,特別是一些手裏有些“回事權”的婆子媳婦們,一開始聽到王熙鳳生病暫停理事,由李紈獨辦時,“各各心中暗喜,以為李紈素日原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想的是以後可以無所約束了。
後來王夫人要探春來一起管,她們“也都想著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更懈怠了許多”。
但只過了三四天,就覺得探春做事“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後來又添了寶釵幫忙,白天黑夜都管得細致,把這些人管得“連夜裏偷著吃酒玩的工夫都沒了”,都暗中抱怨說:“剛剛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
如果就這麼埋怨幾聲,行動上服服帖帖,那倒簡單了。但這就把那些下人想簡單了。她們是不會輕易服管的,逮著機會是要給管事人下套的。
此處僅舉一例。
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死了,按例要安排賞銀。前來回事的吳新登的媳婦報告了這個情況時,只說“昨日回過太太,太太說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來。”書中強調,“說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言下之意,就是要探春她們直接說個數目。她去執行。
吳新登是榮國府銀庫房總領,他的媳婦也負責這事,聽起來好像中規中矩,沒有問題,但事實上卻頗有險意。
為什麼?不管是探春,還是李紈,或者再加上寶釵,都是新近理事,很多事務並不知曉,一般情況下就要遵循前例,或者在前例的基礎上有所變化。不管怎樣,前提是要先掌握可資參考的“前例”。
前例從哪裏來?除了當家人自己頭腦裏記著,自然就在那些經辦人的賬簿上了。而現在吳新登的媳婦只請示而不提供可資參照執行的前例,顯然不是疏忽所致。書上明白說了:
若是鳳姐前,他便早已獻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兒揀擇施行。如今他藐視李紈老實,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說出這一句話來,試他二人有何主見。
原來她是有意要“考驗”探春她們。
“考驗”的目的是什麼呢?
若辦得妥當,大家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有嫌隙不當之處,不但不畏伏,出二門還要編出許多笑話來取笑。
真夠險的!
現在吳新登家的把球扔給李紈和探春了。李紈到底是老實人,一下子就上當了,以自己印象中襲人的母親死了府裏賞了四十兩銀子為例,建議也賞趙姨娘四十兩。
請大家注意吳新登家的反應,她一聽李紈如此說,“忙答應了是,接了對牌就走”。估計她心裏在想,這個傻大奶奶,真好糊弄!
不料探春叫住了她,讓她先別去支銀子,回答幾個問題:
“那幾年老太太屋裏的幾位老姨奶奶,也有家裏的也有外頭的這兩個分別。家裏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
探春所問,正是“前例”問題。她要根據具體前例來判斷這次給出多少賞銀,既不能像吳新登媳婦那樣“看著辦”,也不能像李紈那樣“憑印象”。
結果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不知道是一時緊張,還是本來就沒記著,反正她答不上了,那這不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嗎?不僅答不上來,她還試圖轉移話題:“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少,誰還敢爭不成?”
這是狡辯:按例該拿多少賞銀,與拿多拿少有沒有人說,完全是兩碼事。正如探春所說,如果可以隨便拿,我還想賞一百兩銀子呢!但那現實嗎?“若不按例,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
憑此一問,探春扭轉了形勢,把要給她下套的吳新登家的逼入了被動之中,只好表態“我查舊帳去,此時卻記不得”,探春卻又不輕易放她走脫,說:
“你辦事辦老了的,還記不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還不算厲害,也就是算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反像我們沒主意了。”
這段話很厲害,把吳新登媳婦的遮羞布都給撕掉了——你分明只是想欺負我們新管事不太懂而已。
果然,賬簿到手,前例俱在,事情就好辦了。
你看,就這麼一件賞銀標准的事,一不小心就會上那些下人的當。這可不止是探春她們,王熙鳳嫁到榮國府,開始理事之後,肯定一天到晚都會面臨如今探春面臨的問題。
說起來也真是,探春她們一較真,“眾媳婦們方慢慢地一個一個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疏忽了”。說明有一句話很不錯:有時你的善意,會被別人理解為懦弱。
這裏不說別的:當家不容易啊!
02關系牽扯
還是以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死後賞銀的事為例。
趙姨娘不滿自己只得了二十兩賞銀,特別是由四十兩砍半成了二十兩,況且又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親手給掐掉的。
估計吳新登家的送銀子上門時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的。這可叫她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於是趙姨娘就找到探春、李紈她們的議事廳來大吵特吵,怪探春踩自己母親的頭上,說自己在“這屋裏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又有你和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麼臉?連你也沒臉面”。
這事一出,探春要吳新登家的拿賬簿出來,自己按例撥銀子就顯示出她的英明來了。如果沒有循例,給二十銀固然無據,給四十兩也未必能令大家滿意。
現在探春有依據在手,倒不慌不忙,把賬簿翻給趙姨娘看,並且申明這是“祖宗手裏舊規矩”。這樣一來,趙姨娘在這賞銀一事上是沒有什麼錯處可拿了,盡管還是胡攪蠻纏,說探春不拉扯母親兄弟啊、“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飛”啊之類,畢竟已非正理了。
在這裏,我們不去討論趙姨娘與探春母女感情問題,而只關心在“當家”這事上會遇到的一個麻煩,就是關系牽扯問題。
我們國家古來講“人情社會”,對各式各樣的感情是很講究的,一方面這使我們的社會很有溫度,另一方面則又會使我們的生活多了許多牽扯。
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越是有利用價值,就越會面臨關系牽扯。
探春一“執事”,哪怕是暫時代理,也已經給她的母親趙姨娘以及外婆家帶來了不小的影響,以為可以有所依仗了。舅舅趙國基的死,對探春是一次考驗,而對趙姨娘來說,卻本是看作一次機會的。
探春處理得很公道,為以後的工作打好了基礎。但不得不說,她的母親趙姨娘以及外婆家那邊的親戚們卻不會這樣想。
這也不僅是探春會碰到。
王熙鳳娘家也是大族,在她當家的時候,倒沒有碰到這樣的事。
但是我們還記得劉姥姥吧,她不是也仗著“連宗之親”之名來榮國府“打秋風”嗎?
我們喜歡劉姥姥,因為她富有生活智慧,並且知恩圖報。同時,我們也只看到過她一家來榮國府打過秋風。但是憑著一些或親或故的關系到榮國府撈好處的又怎會只有劉姥姥一家?
賈府本身就是關系很複雜的小社會。
所以,當家真不容易。
03利益難破
據鳳姐向平兒說的話,近些年來府中是支出多,收入少,為了維持收支平衡,就必須“開源節流”。
為此,探春牽頭搞起了改革創新。
關於探春的改革創新措施,我們此前具體討論過,此處簡略地點上一點:
節流方面,探春蠲免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名義上是眾姐妹買化妝品補貼其實主要被丫環小廝們占用的費用,以及以寶玉、賈環、賈蘭上學名義發的,實際上歸襲人、趙姨娘、李紈所有的月錢。
開源方面,她學習管家賴大家花園的做法,把大觀園這個遊賞居住之地,打造成了經濟園林,把園裏的花草樹木水池,都挑選本分老成的老嬤嬤們來承包;不過不像地主那樣收租稅,而是要她們拿出一定的產出來孝敬。
聽起來容易,事實上卻涉及相關方的切身利益。特別是“節流”二項,那是直接涉及主子和奴才兩個層面的既得利益的。
探春在提出改革方案時,在場的平兒說是鳳姐其實都想到的,只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有實施。對此,寶釵李紈她們笑平兒時時不忘維護二奶奶的權威,什麼事都說她早就料到了。
我倒覺得平兒固然可能有所誇張,但王熙鳳確實很可能都考慮到過,只不過她本就“江南王”家出來的,眼界大,恐怕會嫌這種開源節流之法細碎不濟事,且又不願因一些待遇的取消得罪了姐妹兄弟。
只是現在收支越來越不平衡,“末世”景象越來越明顯,不千方百計想些“省錢”之法還真是不行了。
從上面三點看來,當家也真不容易吧?延伸到管理一個公司、一個單位,恐怕也是如此。其實,當家人要遇到的問題,又何止以上三點呢?對此朋友們怎麼想的呢?歡迎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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