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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2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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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觀心銘史
——————————接上篇
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五月初十,晉文公攜‘城濮大勝’之威,於鄭國的踐土召開了諸侯盟會,除了請參盟的諸侯們一起參與盟誓、約定‘共尊王室’之外,晉文公還特地請天子周襄王親臨會場,向周襄王舉行了盛大的‘獻俘、祝捷’儀式。
周襄王對晉文公擊敗桀驁不馴、覬覦王室的楚國之事很是高興,為了表彰晉文公的功勞,周襄王用當年周平王敬謝晉文侯(不是晉文公,而是晉國曲沃大宗國君——文侯‘仇’)‘平定王室內亂之功’、以鄭武公代為主持‘大享禮’的儀制,命鄭武公的後裔——現任鄭國國君鄭文公代替自己去主持祝捷宴會,賜禮給晉文公並‘犒賞’勞苦功高的晉侯。
由同宗的鄭文公來主持儀式、給同宗的晉文公來‘賜禮’,周襄王認為這件事是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但鄭文公接到天子的授命後,可是尷尬極了(要了親命)————本來,鄭文公就是拋棄了宗族的親緣關系,改為依附楚國的(鄭國與晉國、魯國、衛國、蔡國、曹國一樣,都是周王室別支小宗);原以為抱上了楚國這條大腿,可以得保國家平安,沒想到楚國卻被同宗的晉國所打敗,這讓坐實了‘反骨仔’名聲的鄭文公實在是惶恐害怕,生怕晉文公會借機來修理整治自己。
但天子的王命,鄭文公又不能不聽從,如果拒絕了天子的命令,那麼晉文公便更有理由來“對付”自己和鄭國,出兵伐鄭的理由就有了;這就是鄭文公的尷尬所在!
所以,心裏實在不情願代替天子出席儀式的鄭文公,只好勉為其難地奉周襄王之命,在踐土行宮為晉文公舉行了‘獻捷’大享禮;而除了賜予晉文公‘王禮’之外,鄭文公還代表天子接受了晉國獻給王室的戰利品;其他參盟的諸侯也一同觀禮。
諷刺的是:晉國獻給王室的車馬和俘虜中,很有可能就有鄭國的被俘士卒和車馬——因為鄭國也參與了子玉所率的楚國聯軍,並參與了城濮之戰,且也有部分士卒、車馬被晉軍所俘獲,然後被晉文公以戰利品的名義獻給了周天子;而且,這些以‘戰利品’名義被獻給王室的鄭國士卒、車馬,還是由鄭文公自己來主持的‘獻俘儀式’給進獻給周天子的,這特麼叫什麼事(鄭文公的尷尬之一也正是來源於此)!
‘獻捷之禮’順利完成後,周襄王於五月十二在踐土行宮中舉行宴會,親自宴請晉文公,以此再對晉文公進行嘉獎(紆尊了);宴會中,天子親手賜予晉文公‘醴’,也就是甜酒,還允許晉文公向自己回敬美酒(周禮:天子賜宴賜酒,非允准,諸侯不得回敬),這是對晉文公莫大的恩典。
而在宴會進行中,周襄王還以‘王命’的形式,讓王室大臣尹氏(也許是尹吉甫的後裔)、王子虎,及王室內史(負責發布天子王命的官員)叔興父三人,用‘天子策命’(也就是正式授予文冊)任命晉文公為“侯伯”(這裏的‘伯’,讀‘霸’,含義也是一樣;‘侯伯’,就是諸侯之長,即‘諸侯霸主’)。
晉文公也是第一個得到這個稱謂的諸侯國君(第一代諸侯霸主齊桓公當年都沒能獲得),因此,他也名正言順地成為了‘第二代’中原諸侯之長,這還是周王室主動授權並認可的(當然,南方的楚成王是絕不會承認的)。
除此之外,周襄王還賜給晉文公大輅、戎輅各一輛(天子所用、規制等級很高的座車和兵車),以及與此相應的服飾、儀仗;天子所用的紅色大弓(彤弓)一張,配屬紅色箭矢一百枝;黑色弓十張,配屬黑色箭矢一千枝;黑黍和香草釀造而成的美酒一大壺,侍衛勇士(虎賁)三百人。
(這也就是‘九錫’中的五錫,當年齊桓公‘匡合諸侯、安定王室’,因此周惠王賜予齊桓公九錫,但齊桓公為了不居功,所以退回兩項,只接受‘七錫’;到了晉文公這裏,接受天子賞賜時再退回兩錫,只受五錫,以示不敢和齊桓公相比)。
王室的三位大臣還代表天子向晉文公發布‘王命’——
“晉與王室同宗,天子稱您為叔父;現在特地告訴叔父:您應該遵從天子的號令,安撫四方諸侯,懲治那些不敬、危害王室的邪惡不臣之人(簡直就是在說我嘛:郢都的楚成王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晉文公向王室大臣們再三辭謝,三次之後,才接受了周襄王的策書,然後拜謝回禮:
“臣重耳受王命,再次拜謝、叩首,一定尊奉王命,宣揚天子的恩德和威名於四方。”
接受了王命之後,晉文公在之後的幾天中,三次到行宮去朝覲周襄王,以示對天子的尊崇和敬畏,和接受天子策命後的誠惶誠恐之心。
五月二十六,天子的代表王子虎和在踐土會場的諸侯們:晉文公、魯僖公、齊昭公、宋成公、蔡莊侯、鄭文公、莒茲丕公,共聚於踐土王宮中的庭院中,一起盟誓。當時,衛國國君衛成公因為得罪了晉文公,所以被衛國國人給趕出了國都楚丘,在鄭國、楚國、陳國等地流亡;因此,參與踐土盟誓的衛國代表,是受衛成公委托出席盟會的衛國大夫元咺,和衛成公的弟弟公子叔武。
在王子虎和晉文公的帶領(以及監督下),諸侯們共同盟誓:“在場的所有人,都要輔助王室,不要互相傷害,無論是誰,要是違背盟約的話,就要受到神明的誅殺,使他國家滅亡、軍隊顛覆,祭祀不享;即使到了他的玄孫,也不能違背。”
《左傳.僖公二十八年》中,對這段‘會盟’的歷史有著詳細的記載————
丙午,晉侯及鄭伯盟於衡雍;丁未,獻俘於王,駟介百乘,徒兵千;鄭伯傅王,用平禮也。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王命曰:“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晉侯三辭,乃從命。對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覲。癸亥,王子虎盟諸侯於王庭,要言曰:“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祚國,及而玄孫,無有老幼。”
晉文公發起的“踐土會盟”,距離上一次諸侯會盟:“葵丘之盟”(由第一代諸侯霸主齊桓公發起並擔任盟主)正好相隔了二十年,而二十年後的晉國,已經正式替取代齊國,成為諸侯之首,晉文公的霸業因此而更加鞏固,一躍成為春秋時期第二位當之無愧的霸主!
參與‘踐土會盟’的國家中,晉、魯、齊、宋、蔡、鄭、莒等國都是國君親自出席(王室則是由卿士王子虎代替天子出席),但唯獨衛國,卻是由公室公子叔武為代表、並由大夫元咺陪同,前來參會並盟誓的,這是什麼原因呢?
原來,衛國在很久之前,因為時任國君衛文公曾經慢待、冷遇過還是流亡公子身份的晉文公重耳(前文《五鹿乞討、棄齊而奔——公子重耳流浪記之上篇》有述);所以,繼位後的晉文公對衛國很是忌恨,在此次出兵援宋、攻楚的軍事行動中,晉軍借口衛國不肯借道,首先就向衛國發動了進攻,還攻克了衛國的重鎮五鹿。
而衛國現任國君衛成公代父受過(當初得罪、慢待重耳的,是衛成公的父親衛文公,不過他的命很好,恰好在晉文公要攻伐衛國時去世了),被衛國國人在晉文公率大軍前來問罪時,給趕出了衛國國都楚丘,先後在鄭國、楚國、陳國等地流亡,至晉文公於‘城濮之戰’擊敗楚軍,並於踐土召開會盟時,衛成公還陳國流亡。
因此,當晉文公召開‘踐土會盟’,邀請各國諸侯前來參會、迎接天子使者時,衛國所派出的代表,是受衛成公的委托、代為出席的公弟叔武,以及奉叔武參會的衛大夫元咺。
衛成公之所以不敢親自前往踐土,參拜晉文公、參與盟會,就是害怕自己會遭到晉文公的問罪和清算;當初鄫國國君鄫子在‘曹南之盟’中被宋襄公活祭睢水之神的覆轍,衛成公可不想重蹈。
而且,隨衛成公流亡在外的衛國大夫甯俞(甯武子)也向主君建議:就讓留守衛國的公弟叔武代替他前往踐土,並讓大夫元咺陪同叔武一起前往。衛成公接受了甯俞的建議,委托叔武和元咺代替自己參會(萬一有事,也好為自己背鍋)。
甯俞,在後世的評價是:“甯武子者,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這是孔子對他的評定,意思是:甯俞頭腦聰明,善於明哲保身,國家穩定、政治清明的時候,他的表現很好、明智忠貞;但國家遇到危難、政治腐敗的時候,甯俞就開始自保、推諉;他的聰明機警,也許有人可以相比,但他的狡黠、觀望風向本事,是無人能及。
後世的成語——‘愚不可及’,就出自於孔子對甯俞的一生作為評定。
衛成公讓弟弟叔武代表自己(以及衛國)出席晉文公召開的‘踐土會盟’多少有些‘甩鍋’的意思,意在假如晉文公發怒的話,怒氣也可以轉移到叔武的身上(叔武也是衛文公之子,要是晉文公一定要問罪衛國的話,那就讓叔武來承擔吧)。
但晉文公在見到了代表衛成公出席會盟的叔武之後,卻對為人誠懇、態度謙和的叔武十分欣賞,還特別看重他的才能;於是,在會盟結束後,晉文公將叔武引薦給天子周襄王,還在天子面前連連稱贊他。
晉文公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因為自己很是厭惡衛成公的‘不識相’,因此才對謙虛誠懇的叔武另眼相看,心中有了讓叔武取代衛成公、繼任衛侯的打算(也可以為晉國和自己在衛國改立一個代理人)。
可叔武為人忠厚、謹慎,知道晉文公打算改立自己為衛侯的想法後,急忙向晉文公再三推辭,表示自己是代替兄長管理衛國的,並不想成為國君;叔武還懇求晉文公饒恕衛成公的過錯,允許他回國,恢複國君之位。同時,奉叔武前來會盟的衛大夫元咺也在一旁懇求,請晉文公不要改換衛國國君的人選。
將叔武和元咺的態度如此誠懇、堅決,晉文公除了欽佩兩人的忠誠之外,還很無奈,最後只得放棄了讓叔武繼任衛侯的想法,並同意讓衛成公返回楚丘、恢複君位。
當初,衛成公被晉軍逼迫、流亡出外時,元咺為了顯示自己對國君的忠誠之心,特意讓兒子元角隨衛成公一同流亡,侍奉在側。但就在叔武和元咺受衛成公的委托、出席‘踐土會盟’的時候,在陳國流亡的衛成公不知道從誰的口中聽說了謠言:
‘他(元咺)已立叔武為新國君了!’
於是,怒火萬丈的衛成公,在根本就沒有派人回國去了解消息的情況下,是非不分、真偽不辯,馬上就把隨侍自己在外的元咺之子元角給誅殺了,以示‘懲罰叛臣’。而身處踐土、還在努力懇求晉文公恢複衛成公君位的元咺,得知此事之後,雖然悲痛萬分、傷心欲絕,但依舊忠於國家、盡職盡責,侍奉著叔武完成會盟,然後返回楚丘、守護著衛國社稷。
回國之後的叔武,為了不讓衛國因國君(衛成公)久久在外、不得返回而再生出變亂,於是派人給在陳國的衛成公送信,告訴兄長:晉侯已經答應自己的懇求,恢複他的君位了,請他回國複位。
此時,衛成公已經知道‘元咺改立叔武為君’的消息是個謠言了,心中對叔武和元咺多少有些愧疚之情;但衛成公依舊留有疑心,對叔武邀請自己回國之事不太放心,害怕這是個圈套——假如叔武有二心,想要以此騙自己回國的話,那麼自己回到楚丘之後,就會被叔武尋機所謀害(春秋時期,這種父子、兄弟、叔侄之間爭位、自相殘殺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為了確保回國後的人身安全,衛成公便讓親信大夫甯俞先行從陳國返回,去打探打探國內的情況、以及楚丘內部的虛實。
甯俞奉命回國後,先來到衛國的宛濮(河南長垣),向留守楚丘的衛國貴族和國人們發出會面的要求;衛國貴族大夫們征得代理朝政的叔武同意後,趕赴宛濮,與代表衛成公的甯俞會面,隨即舉行盟誓,共同發誓說:
“上天降禍給我們衛國,且由於君臣之間的不和睦,所以才造成了這樣的憂慮結果。現在,天意保佑衛國恢複平安,讓我們都放棄各自的成見、重修於好。(假如災禍來臨時)沒有留下護佑社稷的人,國家誰來守護?沒有跟隨君主身邊、侍奉保衛他的人,衛國的牧圉誰來保全?由於我們之前有過不和,所以在此向神明乞求、明白地宣誓,請求上天的保佑。今天訂立了盟約之後,我們衛國在外的人,不要倚仗自己的功勞,留下來的人,也不要害怕會有問罪。無論是誰,如果違背這個盟約的話,那麼禍害就會降臨到他頭上!神明和衛國先君在上,對違反盟約的人都會加以懲罰、誅殺!”
完成了和留守國內的貴族大夫們一起盟誓、並讓國人們也知道了這個盟約後,甯俞才向留在陳國觀望的衛成公發回‘一切順利’的複命消息,說明留守的貴族和國人們並沒有二心,國君可以放心回國了。
但衛成公還有一個心病沒能解決,那就是奉自己的命令,留守暫代衛國國政的弟弟叔武;目前在衛國國內,叔武的口碑和人望都比身為國君的衛成公要高,對衛成公來說,弟弟的在國人中的威望如此之高,可不是好事。而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衛成公當時並沒有給出答案。
甯俞與大夫們盟誓之後,和衛成公約定好了回到楚丘的時間,但衛成公在回國時卻提前了時間,並派自己的親信:公子顓犬和華仲先於自己入城,而且還沒告訴叔武。
衛成公這明顯是要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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