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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性未知,為何仍有一眾志願者與科學家力推人體挑戰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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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14日 - 科學小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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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生物技術網

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

丹妮卡,23歲

與此同時,關於新冠疫情人體挑戰試驗的討論仍在科學界跨越國別地進行,一些科學家認為,人們高估了該試驗對志願者可能造成的風險,另一些科學家則給這項試驗的合理性增添了更多理由,即該試驗並不是在解決當下的問題,而是為了“給未來做好准備”。

“知情同意”

丹妮卡出生在菲律賓,3歲隨父母搬到英國倫敦,8歲成為了英國公民。在丹妮卡的領英主頁上,她是活躍的組織者和志願者,曾為老年人舉辦聖誕派對,也為無家可歸者提供過食物和庇護場所。2019年,丹妮卡從蘭開斯特大學哲學、政治學和經濟學專業畢業,一直到現在,她還處於待業狀態。

新冠疫情是當下工作不好找的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但疫情也啟發了丹妮卡用新的方式幫助別人。2020年6月,丹妮卡無意中在臉書上看到志願者倡導組織“1Day Sooner”(意為“更早一天”)的宣傳鏈接,這引起了她濃厚的興趣。

“1Day Sooner”是由哈佛大學法學院畢業生喬什·莫裏森(Josh Morrison)在2020年4月牽頭創辦的,該組織的目的是為高風險醫療試驗招募志願者。自新冠疫情開始,該組織也在為新冠人體挑戰試驗招募志願者。曾接受過澎湃新聞采訪、支持進行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風疹疫苗之父”斯坦利·普洛特金(Stanley Plotkin)也是該組織董事會成員之一。

在詳細了解過該組織正在做的事之後,丹妮卡開始逐步參與一些研討會和活動,目前她已是該組織在英國分部的負責人之一。她與她在英國的同事,18歲英國少年阿拉斯泰爾·弗雷澤-厄克特都在英國正式宣布將進行新冠人體挑戰試驗後,第一時間通過官方途徑報名成為該試驗的志願者。

然而,3月9日,弗雷澤-厄克特在其推特主頁上表示,“在數千人通過1Day Sooner報名參加新冠人體挑戰試驗後,一些志願者已正式加入該試驗,他們將主動感染新冠病毒,以增進我們對病毒、治療方法和疫苗的了解。他們的利他主義令人鼓舞,他們也將幫助結束大流行病。衷心感謝他們並致以良好的祝願!”

弗雷澤-厄克特此言似乎意味著他沒有成為首批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志願者。截至北京時間3月11日晚,他未回複澎湃新聞的采訪郵件。

阿比·羅裏格,21歲

“1Day Sooner”的另一名志願者兼該組織媒體總監,21歲的美國大學生阿比·羅裏格(Abie Rohrig)在近日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表示,參加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志願者除需滿足“18歲到30歲”、“身體健康”這些基本要求外,還要經過“健康風險檢測”和“知情同意”程序,所謂的健康風險檢測,即丹妮卡提到的初步篩選,並非只是報名鏈接上對身體狀況的簡單了解,志願者的健康狀況將得到深入評估。

在之後的知情同意程序中,志願者則需要充分了解參與挑戰所涉及的感染風險、死亡風險、住院風險和潛在的長期風險。

“在確保志願者身體健康,並且完全了解這些風險之後,他們才有可能參與研究。” 阿比·羅裏格向澎湃新聞表示,進行這項研究的公司在不同的研究中可能會作出一些具體改變。

官方信息顯示,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由倫敦帝國理工學院、英國政府疫苗任務小組、臨床試驗研究公司hVIVO等多方共同合作推行,90名志願者在獲准參加試驗後將接受17天的隔離,彼時專家和醫護人員將對他們進行密切監控,試驗結束後,志願者還將接受超過12個月的隨訪。

丹妮卡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她和阿拉斯泰爾還停留在健康篩選這一步。當時還不斷有人接受健康篩查,“我想他們不會召齊90個人再進行試驗,而是讓志願者一個一個進入試驗。你只有等到他們的電話,才知道自己是否被選中,以及參與試驗的具體細節。”

阿拉斯泰爾·弗雷澤-厄克特,18歲

“無人可給安全性打保票”

自英國宣布將進行新冠人體挑戰試驗以來,試驗將讓志願者“以身試毒”這一環節不斷引發巨大爭議。而身處試驗“倫理討論”風暴之中的當事人——這些報名參與試驗的志願者們到底怎麼想也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

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參與方之一hVIVO公司是進行試驗志願者招募的官方組織,而“1Day Sooner”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阿比·羅裏格告訴澎湃新聞,作為志願者倡導組織,“1Day Sooner”組織了多場關於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討論,並引導志願者通過官方報名渠道注冊成為該試驗的志願者。

根據“1Day Sooner”的官方網頁及阿比·羅裏格提供給澎湃新聞的數據顯示,已經有來自1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近4萬人注冊成為該組織的志願者,其中有4674名來自英國的志願者表示願意參與新冠人體挑戰試驗。

阿比·羅裏格與其中五十幾位志願者進行了一對一的談話,他表示,每個想參與這項試驗的志願者都有自己的故事、背景、特定的動機,以及對風險的理解。在阿比·羅裏格看來,“利他主義”是這些志願者最常提到的原因,其次則是這些志願者做出的“自主選擇”——他們不是抗擊疫情的一線人員,但想用自己的力量來為結束疫情做出貢獻。

而最受爭議的是關於該試驗的風險問題。英國政府公布的官方信息顯示,一旦志願者出現感染症狀,實驗人員就會使用瑞德西韋與和單克隆抗體等藥物對志願者進行治療。遺憾的是,眼下還沒有可使新冠患者完全康複的治療方法,而且感染新冠病毒對人體造成的長期後果也尚不清楚。

不過,在丹妮卡看來,試驗風險還沒有大到讓她“非常擔心”的地步。據了解,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第一階段被稱為“病毒特征研究”,旨在探索健康志願者接觸新冠病毒的可行性。在病毒特征研究完成之後,該試驗模型便可用於計劃於2021年年中開展的新冠病毒人體挑戰的第二階段研究,而該階段的計劃尚未提交至監管部門,也還沒有獲得批准。

“進入試驗的志願者將接觸不同劑量的新冠病毒,從少到多逐步累加,直到實驗人員觀察到達到某一會引起志願者感染的劑量。”丹妮卡告訴澎湃新聞,根據試驗設計,志願者們接觸到的都是小劑量病毒,就其了解的情況來看,身體健康的年輕志願者出現重症的幾率相當小。

新冠人體挑戰試驗志願者報名表

在近日由“1Day Sooner”組織的一場主題為“新冠人體挑戰試驗在目前的作用”的視頻會議上,“臨床細菌學與診斷法”咨詢公司創始人、人體挑戰試驗領域的領先專家之一馬丁·舒滕(Martin Schutten)表示,該試驗的風險或許被高估了。馬丁·舒滕曾為hVIVO公司就新冠病毒和流感病毒等人類挑戰試驗提供咨詢。在2003年非典型性肺炎疫情(SARS)暴發時,他還是世衛組織全球暴發委員會的成員。同樣參加了視頻會議的荷蘭萊頓大學醫療中心傳染病醫生梅塔·羅森伯格(Meta Roestenberg)則指出,該試驗的第一階段旨在了解病毒自我複制的過程,而不是真的想方設法讓人患病。

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傳染病實驗室臨床研究室(LID CSU)主任馬特·梅莫利(Matt Memoli)也在視頻會議上表示,相對於新冠人體挑戰試驗,參加流感人體挑戰試驗的風險更高,因為年輕人的流感死亡率相對更高,不過他們在新冠病毒面前則相對安全。過去十年裏,在馬特·梅莫利所領導的流感人體挑戰試驗中,幾乎沒有志願者發展成重症。

梅莫利表示,若謹慎地選取試驗對象,則志願者一般都是足夠安全的。不過,馬特·梅莫利也指出,盡管年輕人感染新冠發展成重症或死亡的風險很小,但是試驗人員也必須考慮這種可能性變成現實的可能,“這是志願者和試驗人員都必須面對的問題。”

正因如此,眼下沒有人可保證新冠人體挑戰試驗不會給志願者帶來任何重大風險。阿比·羅裏格認為,盡管志願者們在報名注冊時就早已知悉這一點,所謂的“知情同意”也是他們知道試驗有許多未知風險,但是他們接受這種風險,並且仍然決定參與。

為了解決“未來的問題”

促使一眾科學家與熱情報名的志願者支持進行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理由很多,就短期而言,該試驗是為增加對新冠病毒的科學認知,長期來說則是可以挑選出最佳疫苗,從而加速疫苗接種進程,結束新冠大流行。

荷蘭萊頓大學醫療中心傳染病醫生梅塔·羅森伯格(Meta Roestenberg)

由於防疫封鎖,丹妮卡在2020年未能赴美國參加其祖父的葬禮,只好通過視頻觀看了全程,她看著自己的表弟在視頻裏哭,自己卻無能為力,甚至無法給他們一個擁抱,這種感覺使她很難受。丹妮卡希望,自己可以通過參加人體挑戰試驗使這場大流行更快結束,到時候她要飛回美國看看祖父的墳墓,去擁抱她在美國的家人。

而在阿比·羅裏格看來,雖然其所在的美國在疫苗研發及訂購量方面都遙遙領先,但是目前世界上仍有許多國家未能獲得疫苗,且在短時間內無法完成疫苗接種,“這就代表著,人類離結束新冠大流行還很遙遠,而人體挑戰試驗無疑可加快這一進程。”

2018年就在《柳葉刀·傳染病》上發表了一篇關於人體挑戰試驗模型文獻綜述的羅森伯格目前正在領導一個小組,為荷蘭萊頓大學醫學中心未來可能進行的新冠人體挑戰試驗做准備。

羅森伯格在上述視頻會議上指出,在通過試驗了解人體在接觸病原體的早期階段是如何感染的之後,醫學界便可從病理生物學的角度,研究人體免疫系統如何對病原體做出反應,“這不僅僅有助於增進我們對疾病本身的基本認識,也可以為疫苗接種和其它公共衛生干預措施提供指導。”

梅塔·羅森伯格認為,盡管現在距離新冠疫情暴發已經有一年多了,但我們對於新冠病毒依然缺乏足夠的了解,“對於我來講,開展人體挑戰試驗的重要性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改變。”

正如羅森伯格所言,關於新冠人體挑戰試驗的討論自疫情之初便已開始,而一步步的審批流程及培養試驗病毒等工作已大大降低其“緊迫性”。

在舒滕看來,這也正是當下人體挑戰試驗設計的不足之處,即人類總是落後於疫情的發展。公開信息顯示,英國人體挑戰試驗采用的是2020年3月開始在英國流行的新冠病毒,而非當下在多國傳播的變異毒株。馬丁表示,在試驗進行3到6個月後,不但針對舊毒株的研究結果可能會過時,而且疫苗生產企業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即疫苗或對變異病毒無效。

“不過,目前的挑戰試驗仍然可以回答很多基本問題,比如疫苗如何保護人體免遭感染的,以及疫苗在不同人群中應該按照怎樣的順序接種。”舒滕說道。

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傳染病實驗室臨床研究室(LID CSU)主任馬特·梅莫利(Matt Memoli)

馬特·梅莫利指出,雖然相對三期臨床試驗而言,進行人體挑戰試驗可更快得到有關疫苗有效性的數據,但醫學界理解試驗結果對疫苗和藥物的研制有何重要意義仍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我研究流感病毒已經很多年了,盡管取得了一些成果,但依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對於新冠病毒來說也是這樣,並不是說我們現在開始試驗就能在一年之內收獲成果,我們需要花很長時間才可找到問題的答案。”

馬特·梅莫利表示,在建立人體挑戰試驗模型的第一階段,盡管研究人員會盡量詳盡地展開研究,將試驗的價值最大化,但這往往不見得可覓得問題的答案,相反它會幫助我們提出更多問題,進而指出研究思路,“我們仍然需要進一步的試驗和研究去證實。”

“其實,我們並不是在解決當下的問題,我們現在做的是為了給未來做好准備。我所說的未來可能是指正在流行的新冠病毒的未來,也可能是其它種類的冠狀病毒和其它類似大流行病的未來。”馬特·梅莫利補充道,“挑戰試驗的目的不是為了在當下生產更好的疫苗,而是為了讓現有疫苗收獲更好的長期效益。”

(澎湃新聞實習生陳兆一對此文亦有貢獻)

來源: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