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然出兵、直接對抗、資金援助：美俄在敘利亞爭什麼？

文不談史

從2011年至今，敘利亞戰爭已經打了足足十年。而這麼長時間過去，相信不論是當局者還是旁觀者都早已看出，在敘利亞問題的演進中，真正占據主導地位的，絕對不是敘利亞的巴沙爾政府，反對派，或者極端組織。在這場以敘利亞為棋盤的戰爭中，以上各方勢力只是豎立在棋盤上，以供其各自背後真正棋手挪動的棋子罷了。

而兩個棋手，一個叫美國，另一個叫俄羅斯。雙方自敘利亞亂象初顯開始，一個在利比亞的棋局剛剛下完，扭就頭故技重施，想把這個同樣被他視為眼中釘的政府，驅趕下台；而另一個聽到這個情況之後當然不幹：我在中東就剩下這麼幾個處的不錯的朋友了，你一句話就想把他扔出去，這怎麼行？於是都不打算遷就對方的兩方勢力，就在敘利亞，圍繞著敘利亞政權的存續、反恐戰爭，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政治軍事博弈。

現代大國博弈，自然得有所出，而有所出自然就有所求。那麼美國和俄羅斯兩個龐然大物，在敘利亞戰爭中不惜“拋頭露面”，親自下場的博弈，究竟有何所圖呢？

特朗普和普京在敘利亞的博弈

政潮與導火索

2010年底，“茉莉花革命”席卷突尼斯，繼而激發了其餘阿拉伯國家，對當前政府的抗議活動，“阿拉伯之春”以星火燎原之勢席卷中東、北非的伊斯蘭世界。

那是2011年3月某天，也許是因為年輕人心浮氣躁從而一時興起，又也許是出於他們彼此內心的某種強烈述求，再也許，只是因為看到統治敘利亞四十多年的阿薩德政府，竟然能夠在這場席卷阿拉伯世界的政潮中“獨善其身”，而心生不滿。十幾名年少氣盛的學生，在他們所居住的城市街道上，塗鴉了反政府內容；想必在塗鴉的過程中，沒人會想到這件事的嚴重後果。是啊，在他們眼裏，這只是一次表達自身不滿的街頭藝術表達罷了，結果再嚴重又能嚴重到哪兒去呢。

然後他們就被逮捕了。

學生塗鴉反政府內容遭逮捕一事，在敘利亞國內引發騷亂，伴隨著抗議人群的愈發壯大，也愈發群情激憤。4月21日，阿薩德政府終於發布命令，結束實施之前宣布的緊急狀態法，也廢除國家安全法庭，允許公民和平示威，但事態卻並沒有因此而向著緩和的方向發展。而第二天，也就是22日，敘利亞全國竟然有67多個省市，爆發了全面的示威抗議活動，敘利亞安全人員還與示威群眾中的武裝分子發生槍戰1，而從此，局面一發不可收拾。

各自背後的影子

矛盾激化的如此迅速，這場景實在讓人無比眼熟。

熟知美國作風的人們，早就看透了遊行示威的幕後黑手。美國再一次輕車熟路地打著“民主自由”的旗號，通過資金援助、媒體挑撥，甚至派出“專業人員”指揮民間示威者行動的行為，妄圖顛覆現如今的敘利亞政權。就在之後的區區數月之內，敘利亞面臨內有軍隊倒戈與政府武裝對抗，外有美國鮮明的表態；歐盟制裁，再加上阿盟落井下石，多國驅逐敘利亞外交官的場面，敘利亞一時間焦頭爛額，以至於政府隱隱有了“朝不保夕”之態。

敘利亞作為俄羅斯“屈指可數”的中東盟友，俄羅斯如何能夠輕易放棄？在敘利亞政府陷入內外困局後，俄羅斯終究還是選擇出頭，為敘利亞政府張目。而自此往後，二者就作為敘利亞反對派與其政府背後的黑影，作為代理人戰爭中雙方的“BOSS”，籠罩在敘利亞的上空 。

敘利亞總統 阿薩德

軍事介入，直接對抗

伴隨著2014年，恐怖組織“伊斯蘭國”的強力崛起，恐怖主義成為中東地區安全、以及美俄兩國戰略利益的最大挑戰，同時，敘利亞政府軍也在恐怖組織和反對派的打擊下，丟城失地。

應敘利亞政府邀請，2015年9月30日，俄羅斯上院批准普京出兵敘利亞，以針對“伊斯蘭國”，10月，俄羅斯悍然出兵。有必要說明的是，這是俄羅斯在冷戰結束後，第一次軍事介入中東局勢。而沒過多久，聯合國安理會也一致通過決議，授權“有能力的會員國”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打擊IS的恐怖主義行為。（當然，美國和以色列等國的空襲很早就在進行了）

美俄的直接軍事介入，使得敘利亞局勢大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是，美俄的介入絕對不僅僅只為了打擊恐怖組織。“伊斯蘭國”既然都被官方認證為恐怖組織了，自不必說，在美俄等國的打擊下節節敗退。然而有意思的是，除了“伊斯蘭國”之外，美國政府還單方面將敘利亞政府軍、以及“什葉派”民兵武裝視為極端組織，進行打擊；不甘示弱的俄羅斯則將美國支持的反對派，定義為極端組織，進行軍事打擊2。雙方的博弈與對抗由“代理人戰爭”，轉入直接對抗。

阿薩德與普京

難以終結的戰爭

伴隨著美俄強大軍事力量的直接介入，直到2017年，雖然敘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武裝，尚未失去進行恐怖襲擊的能力，但是也已經對攻城略地一事無能為力，敘利亞政府軍在俄羅斯的幫助下，趁“伊斯蘭國”敗退之後的“真空期”，獲得了大部分土地。

2017年，政府軍收複阿勒頗，敘利亞政府已經基本取得國內戰爭的主導權。2017年，俄羅斯率先撤軍，2018年，美國政府撤軍，敘利亞報飽經戰火的人民，似乎終於望見了和平的曙光。

但事與願違！雖然戰鬥主要局限在政府軍、與盤踞西北的敘利亞反對派之間，但和平仍舊遲遲沒有到來。畢竟敘利亞危機，早已不僅僅是敘利亞國內的政治軍事鬥爭了，作為幕後人物的美俄雙方，對敘利亞危機的分歧仍在，從未停止博弈，那麼敘利亞就不可能真正地安靜下來。

在雙方紛紛撤軍，只留下小隊人馬駐守之後，關於如何處理敘利亞局勢，一面有美國主導的，聯合國在2015年通過的“2253”號協議，但是對於這條協議，美俄雙方的分歧極大。到了2017年，由於政府軍基本掌握敘利亞國內局勢，俄羅斯通過與土耳其、伊朗等國合作，提出解決敘利亞問題的“阿斯塔納進程”，間接與美國博弈，展示了自己單獨作戰和“整合”反美勢力的實力。俄羅斯還於2018年10月，向敘方提供了S-300遠程導彈防空系統，讓地區軍事力量的天平更加傾向於己方。3

美俄較量，加上頻有動作的土耳其和伊朗，以及其他插手的阿拉伯國家。陣營的分裂，立場的對峙，不甘寂寞與斤斤計較，這些原因導致了敘利亞戰火，在燃燒了足足十年之後，也難以真正熄滅。

敘利亞戰火難以熄滅

博弈，為什麼要博弈？

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戰略意志堅定、投入巨大，系冷戰後首次軍事介入域外事務。可以說，俄羅斯在敘利亞問題上，具有超越該議題本身的地區乃至全球的戰略考量。4

對俄羅斯而言，敘利亞問題是其來到二十一世紀後，為恢複自身大國形象的一次絕佳時機。其實俄羅斯相較於美國，在政治影響力遠遠不如，根本不能占領制高點；而發展經濟又只能通過出售軍火與資源，難以擺脫較為單一的發展狀態；軍事上若不是蘇聯資本雄厚，恐怕也已經敗下陣來。但是，源於血脈中的大國驕傲，讓俄羅斯不肯像烏克蘭那樣“自廢武功”，以求西方垂憐，於是，被孤立的俄羅斯，哪怕是打腫臉充胖子，哪怕是勒緊褲腰帶，也要向國際社會表現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基辛格在充分了解信息後分析的那樣：“俄羅斯的目標是戰略性的，最低也是防止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極端組織，滲入俄羅斯的穆斯林地區，在更高層面上，則是需要提升相對於美國的國際地位。”5

一方面，自從1973年第4次中東戰爭爆發後，埃及疏遠蘇聯，轉投美國懷抱，以至於蘇聯在中東的影響力幾乎一落千丈。而俄羅斯此次悍然介入中東局勢，絕對可以在一定意義上，提高自己身為軍事強國在中東的影響力，不敢說一轉自蘇聯解體以來，俄羅斯在中東的頹勢，但起碼能夠讓俄羅斯的形象，在中東各國眼中高大幾分。

另一方面，這也是俄羅斯對西方國家，以民主自由等為借口，強行幹涉他國內政的一次回擊。突尼斯，利比亞，烏克蘭，以及最近的委內瑞拉，吉爾吉斯斯坦，白俄羅斯一個個鮮活例子，都印證了美國隱藏在“民主，自由”旗幟下的“司馬昭之心”。美國想要推翻敘利亞現有政府，然後扶植一個親美政府，以增加美國在中東以及阿拉伯世界的影響力，但是敘利亞作為俄羅斯在中東為數不多的“好兄弟”，俄羅斯又怎麼可能讓美國通過種種方式，將現任政府驅趕下台呢？更何況美俄雙方本就互相看不順眼，這樣一來更是免不了劍拔弩張。

另外總的來，對於俄羅斯而言，敘利亞問題是其提升國際地位、並融入國際體系的切入點和撬動當前國際秩序的支點。相對而言，敘利亞問題對美國僅是地區性的問題6。

然後現在讓我們將視線拉遠，不僅僅把關注點局限於敘利亞，中東，而是放眼整個世界。

眾所周知，美國的外交政策向來都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全球霸權，因此，中國、南斯拉夫、乃至於歐盟，都是他打壓的目標。雖然那個曾經對美國威脅最大的蘇聯已經解體，但是從他四分五裂的身軀上，美國依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這樣一來，俄羅斯在繼承蘇聯遺產的同時，自然而然地也繼承了蘇聯對於西方世界的強大威脅。在美國眼中，既然俄羅斯有理想有追求，不像烏克蘭那樣三言兩語，就被忽悠到自己打斷自己的腿，那麼美國就有隨時隨地打壓你的理由。

所以，其實雙方為了自身國際地位，而展開的棋盤並不只在敘利亞，視線來到敘利亞之外，他們還在克裏米亞，還在北冰洋霸權，還在北方四島，還在中亞諸國

在美國深信不疑的“零和博弈”之下，雙方的博弈從未結束，也遠未結束。

敘利亞還是那個敘利亞

尾聲

回頭望去，不知道那十幾名因反政府塗鴉而被捕的學生，假如在塗鴉之初就知道這件事會引發的嚴重後果，他們會做出什麼選擇。

不過事已至此，什麼假設都不重要了。

因為世界只會還是那個世界，敘利亞也還是那個敘利亞。當敘利亞人民在抬頭眺望著，那道遙不可及的和平曙光時，在他們的身邊依舊有槍械噴吐著火舌，也依舊看得到不遠處因炸彈爆炸而騰起的煙霧，和平似乎永遠可望而不可及。

戰爭的殘酷從未切身經曆，那就始終難以感同身受。

但是，願世界和平。

從呼喊的深淵中，從一切憎恨的深淵中，我要向您高歌，神聖的和平。

——羅曼.羅蘭 《神聖的祭壇》

參考文獻：

1敘利亞局勢持續混亂，遊行民眾遭槍擊17人死亡 《京華時報》 2011年5月23日

2Brian Glyn Williams and Robert Souza,“Operation‘Retribution’: Putin’s Military Campaign in

Syria, 2015-2016,”Middle East Policy, Vol. 23, No. 4, 2016, p.44.

3敘利亞戰爭中的中美俄競合關系 劉瑩 《國際論壇》2019年第4期 P6

4美俄博弈下的敘利亞問題及其前景 閆偉 《國際論壇》2020年第4期 P9

5Henry Kissinger, World Order, New York: Penguin Press, 2014, pp.144-145。

6美俄博弈下的敘利亞問題及其前景 閆偉 《國際論壇》2020年第4期 P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