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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的世界 優質文選 文化

尋宋解韻丨在南孔聖地,探尋儒學文化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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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0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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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日報00:30浙江日報官方賬號

01:07

浙江新聞客戶端 記者 梁建偉 紀馭亞 於山 錢潔瑗

在衢州老城區新橋街上,孔氏南宗家廟靜靜佇立,紅牆黑瓦間透著莊嚴肅穆。

對街的孔子文化公園裏,一座高約9米、重約12噸的孔子青銅巨像,長髯垂胸,衣袂飄飛,神情“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目光穿越千年。

如果把歷史的時針回撥到南宋建炎初年(1127年),決定率族人扈蹕(隨侍皇帝出行)南渡的孔子第四十八世嫡長孫、衍聖公孔端友也定未曾料想,此去再未能回曲阜。而以衢州為中心的江南地區,則因為孔氏家族的大遷徙,與儒家緣份深厚。

孔子文化公園

在南宋的時空背景中,一場文化的交織和融合徐徐展開。孔氏南宗以聖裔身份和大宗風範影響了江南士人和民眾;同時,江南社會文化中的積極要素,源源不斷地被吸收進孔氏儒家文化,不斷豐富和提升其內涵。兩者交融最終形成了與時俱進、特色鮮明、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區域文明傳承體系。

我們以孔氏南宗家廟為起點,跟隨孔氏家族南遷後的足跡,尋訪儒學從廟堂走向民間,繁榮市井文化,乃至形成區域“文化基因”的歷史脈絡。

孔廟

恪守忠義 扈蹕南渡

“自唐開元後,郡邑皆立孔子廟……而為孔氏之家廟者,惟曲阜與衢州耳。”清朝兵部尚書李之芳曾在《清康熙衢州重修孔氏家廟碑》的開頭,為衢州孔廟作出注解。自唐朝以來,全國郡縣都設孔廟,祭祀讀書人的祖師爺孔夫子。但孔子後裔的家廟,天下只有兩處:北在曲阜,南在衢州。

歲月更迭中,儒學文化早已根植在這座浙西古城的人文底蘊中。當我們行走於衢州的街巷阡陌,不論是隨處可見的“南孔聖地,衢州有禮”宣傳標語,還是當地中小學校園裏的孔子雕像,或是以漫畫、公仔等形式出現在大街小巷中的卡通人物“南孔爺爺”等,都在向人們傳遞著這座城市最引以為豪的文化符號。

“孔氏南宗在衢州800多年的傳承史,可以說是一部具有傳奇色彩的家族奮鬥史。而其從南宋被賜家衢州發展至今的精神內核,就是作為孔孟儒家核心價值觀之一的忠義。”站在孔子第六十世嫡長孫、明朝翰林院五經博士孔承美500年前栽在家廟前院的古銀杏樹下,衢州南孔文化發展中心主任盛雄生的講述,仿佛讓我們看到了宋朝戰場上的戰火硝煙。

建炎二年(1128年),金兵大舉南下,宋高宗趙構與君臣倉皇南奔。孔子第四十八世嫡長孫、衍聖公孔端友護奉孔子夫婦楷木聖像、“先聖遺像”等鎮廟之寶,率近支族人扈蹕南渡。因孔氏族人助力南宋贏取了文化正朔,鞏固了政權,次年,高宗定都臨安,賜孔端友廟宅於衢州,是為“孔氏南宗”。此後,孔氏南宗在家廟中特辟“思魯閣”,盛載鄉愁。

盛雄生說,孔氏南宗並非沒有過還鄉的機會。元世祖忽必烈統一中國後,令孔子第五十三世嫡長孫、衍聖公孔洙從衢州北遷,回曲阜奉祀。但孔洙因宋亡不仕,德讓爵位於曲阜孔氏旁支族弟。

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裏,不論興衰榮辱,廟堂江湖,一代代孔氏南宗後裔始終恪守忠義,衍聖弘道。無論是因明亡而絕食的首輔孔貞運、為抗擊日寇入侵而殉國的孔墉將軍,孔氏南宗的族人們率先垂範、忠義許國,展現出世家大族的風範。

“1993年,孔氏南宗家廟被省委宣傳部命名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也是實至名歸。”盛雄生將我們的思拉回到當下。一對母子正在孔廟大成殿西廡介紹孔氏南宗歷史的石雕前,媽媽將“扈蹕南渡”“高風讓爵”等故事細細轉述成孩子能理解的語句。孩子頻頻點頭,在這一方小天地裏,正努力和一段百千年前的歷史隔空“相遇”。

崇學重教 詩禮傳家

我們按照東西中3條軸線,行走在孔廟建築間,不時能尋覓到孔氏南宗崇學重教、詩禮傳家的蹤跡。“孔氏南宗在衢州安頓下來後,族長孔傳就以廟堂為學堂,講學授徒,門人近千。南宋後期創建菱湖家廟後,孔氏後裔也特辟有族人講學之地。”盛雄生說,孔氏南宗的家塾私教,濫觴於南宋初年孔傳創辦的私學,興盛於明清時期的家塾、書院,轉型於清末民初的近代學校。

南宋時,衢州的書院數量位居全國前列。在南宋22所著名書院中,衢州有兩個:柯山書院和清獻書院。其中,孔子第五十世嫡孫孔元龍、第五十三世嫡孫孔演就曾擔任柯山書院的山長(書院的主持人),從學者甚眾。據南孔文化研究專家徐壽昌先生的研究,在浙江東陽、江蘇靖江、福建同安等地,孔氏南宗族人創立的書院還有8所。

孔洙讓爵後,衢州的孔氏大宗逐漸式微,混同平民。大批南宗有學之士走出家門,以化民成俗為己任,足跡遍及浙、閩、贛、蘇等省。南宗孔裔名賢中也出現了眾多學官。杭州的萬松書院,在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創立後,就聘請孔氏南宗後裔在此管理、主持書院祭祀諸事,長達450多年。乾隆皇帝6次下江南,寫了6首關於萬松書院的詩。其中有一首寫道:“氣助湖山鐘遠秀,道尊孔孟有真源。”“真源”就是指孔氏南宗。

“南宗族學最大的特點和貢獻是使廣大平民弟子獲得受教育的機會。”研究南孔文化多年的衢州學院孔氏南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吳錫標教授分析,因為失去爵位,孔氏南宗從廟堂走向民間,或為學官、或為山長、或設塾教讀,以各種形式推動發展平民教育,也促進了衢州近代學校教育的發展。孔氏南宗崇尚倫理、詩書傳家的教育教化理念也在客觀上助推了衢州乃至東南地區書院及書塾的發展,並使區域人文環境得以優化,從而源源不斷地湧現出文化大家。

但讓吳錫標等專家遺憾的是,很多在歷史記載裏大放異彩的書院、家塾,因為多次戰亂,早已難尋蹤跡。我們只能在其他文人學者的筆下得窺一斑。例如陽明學者鄒守益就曾記錄:明嘉靖年間,孔氏南宗在城南東嶽廢址重辦家塾後,“孔氏童子四十餘人,歌《鹿鳴》《伐木》之章,恍然若遊洙泗,聆絲竹。”

直至如今,孔氏南宗在經年累月中散播的好學之風,仍潤澤著一方百姓。南孔書屋遍布衢州全域,南孔文化更成為凝聚當代衢州中小學生家國情懷的精神紐帶之一。每年,當地都會舉辦少兒讀經班、開蒙典禮、儒學校園劇等一系列儒學文化活動。

在孔子像前,海外孔子學院教師代表與衢州二中師生交流。攝影:劉惠震

在盛雄生的指引下,我們前往衢州第二中學,感受校園裏的習習儒風。步入校園,孔子漢白玉雕像、篤志樓、思齊樓、聞道石不斷在我們眼前掠過,耳畔則是學生誦讀經典的琅琅書聲。“我們開設了‘南孔文化’‘傳統文化與幸福人生’等選修課,還編寫了相應的校本教材。辯論社的學生辯手們會從《論語》中選出辯題進行辯論。‘君子不器’‘敏於事而訥於言應不應該提倡’等都是辯手們常思索的問題。”該校党委書記潘志強說,家鄉地緣文化的滋養,正陪伴著衢州學子開啟人生博雅之路。

祭孔典禮上,衢州二中師生朗誦《偉大的孔子》。攝影:劉惠震

與時俱進 開放包容

從南宋至今,千年春秋,滄海桑田。南孔文化為何能歷久彌新?行走在中國儒學館內,歷史畫卷迎面展開。我們將此行前就盤桓心頭的疑問拋給了盛雄生。

“在漫長的社會演變過程中,孔氏南宗一直奉行並實踐著與時俱進、開放包容的創新精神。所以,孔氏南宗的教育思想和儒學演進的軌跡相吻合。孔氏南宗家塾的演進,也與近代教育的變革發展同頻共振。”盛雄生用了幾個子,娓娓道來。

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春廢科舉後,孔子第七十三代嫡長孫、翰林院五經博士孔慶儀感歎“舊學之不足以圖存也,力圖維新”。此後,他把孔氏南宗的“承啟家塾”改建為近代學校,初為“孔氏中學堂”,又在宣統二年(1910)易名為“兩等小學堂”。到了民國初年,“兩等小學堂”再次改稱為“孔氏完全小學校”。緣此,孔慶儀被後人贊譽為“開風氣之先”的新派人物。

實際上,“開風氣之先”正是孔氏南宗的發展內驅力。清末民初,不少孔氏南宗青年才俊受近代教育思潮影響,剪發易服,出國留學學習新知。這些接軌現代西方教育的孔氏青年,引領維新潮流,為浙江乃至江南近代社會的重大轉型作出表率。

為確保孔子夫婦楷木聖像免遭日寇掠奪而客死異鄉的孔子第七十四世嫡長孫、南宗奉祀官孔繁豪,就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師範科。1938年,年近知天命的孔繁豪順應當時的教育改革,把“孔氏完全小學校”改建為“衢縣尼山小學”。這也意味著南宗孔氏家族教育走向社會。到1945年,尼山小學已有12個班級,600餘名學生,其中孔姓學生不足10%。

2004年,孔子第七十五世嫡長孫、末代“南宗奉祀官”孔祥楷恢複了一度中斷的孔氏南宗祭孔大典,首次提出“當代人祭孔”的理念,正是孔氏南宗家族的又一次大膽革新。“祭祀孔子是對孔子這位儒家創始人的追思和致敬。我們要繼承孔子的思想,而不是歷朝歷代參祭人的衣飾。”

孔子第76世嫡長孫孔令立在祭孔典禮上唱《大同頌》 攝影:劉惠震

在衢州南孔文化發展中心保存的視頻資料裏,我們看到孔祥楷的生前影像:滿頭華發的他正將祭祀思路娓娓道來。在他的策劃設計下,南孔祭奠簡化為“禮啟、祭禮、頌禮、禮成”4個篇章。鋼琴被搬到孔廟大成殿前,“供太牢”(豬牛羊三牲)被“獻五穀”代替,參祭人穿當代正裝,行鞠躬禮。整個禮程不到40分鐘。

與時俱進的祭孔大典,被更多人看懂、認可、稱贊。2011年,定位“當代人祭祀孔子”的“南孔祭典”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有越來越多的外國學者,願意走近“南孔”,分享儒學。

2018年,衢州向全社會發布的“南孔聖地·衢州有禮”城市品牌,以“禮”字為核心,撐起整個城市品格的四梁八柱。省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副所長、省儒學學會副秘書長張宏敏認為,在數百年與時俱進的傳承中,南孔文化早已成為衢州最有標識性的文化元素,也早已得到百姓的高度認同。

在張宏敏的期待裏,南孔文化的古韻今風也將通過包含著南孔文化精髓的“衢州有禮”、設立在衢州的國際漢語教師研修基地、儒學文化體驗中心等,連通中國與世界。

浙江新聞+

歷盡磨難 堅強不息

浙江省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副所長 張宏敏

靖康之變,高宗禪位。靖康二年(1127),金兵大舉南下,北宋滅亡。次年(1128)十一月,宋高宗趙構於揚州行宮郊祀,孔子48世孫、衍聖公孔端友等奉詔陪祀。

其間,金兵占山東、下徐州,鋒芒直逼揚州,高宗被迫率僚屬倉皇南奔。同時,金軍開始圍攻曲阜,孔府、孔廟、孔林及孔氏後裔的安危,亦受到威脅。在族長孔傳支持下,孔端友奉端木子貢手摹“至聖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及唐吳道子手繪“先聖遺像”,率近支族人南渡,史稱“大宗南渡”。

傳說,孔傳、孔端友等在南下過程中,在鎮江一度被金兵追上,孔端友只能懷揣“至聖先師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駕船逃奔,誓與先聖遺像共存亡。此時,刮起狂風,危急時刻,有三位神人托住船只;上岸後,孔端友看見天上有“魯阜山神”四個字,由此得知這是曲阜的山神前來護衛聖像。盡管這是個美麗的傳說,但足以說明孔端友一行背井離鄉的苦楚與倉皇南渡的艱辛。

衢州孔氏家廟世代珍藏“至聖及亓官夫人楷木像”,也可以用來襯托孔氏南宗的自強不息。“祭神如神在”,楷木像立於衢州家廟後,南孔家族視之為先聖孔子化身,八百多年來保護完好。同時,孔端友、孔傳立碑鐫刻的吳道子畫先聖遺像,也完好如初地保存到今天。楷木聖像流傳至今、先聖遺像碑保存至今,既是南孔自強不息、頑強生存的生動寫照,也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中國儒學持續發展的實物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