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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的世界 優質文選 文化

人神共舞——陝西鎮巴民間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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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2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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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約陝南


歷史,真的老了。

只剩下激昂的鑼鼓和渾厚的牛角號聲,從大山深處推開黃昏的面紗,穿過歲月的脊背,遠溯而來……

端公藝人李森林,人們稱他為薩達姆

在老一代人嘴裏,端公戲被稱作“鬼戲”或“跳端公”。是最古老的一種祭神跳鬼、驅瘟避疫、表示安慶的娛神舞蹈。

原始社會早期,先民們對與自己生死攸關的各種自然現象、社會現象和生理現象,不能作出科學解釋,便認為宇宙事物的一切變化,都是由神來主宰,人的命運也是由神來支配。因此,人們想方設法用各種祭祀的禮儀形式去親近神靈,表達自己的思想與願望,希望從那裏得到幫助,以達到招祥納吉、驅鬼逐疫、化險為夷的目的。

根據祭祀的目的、內容及特點分為祈神降福許願、酬神歡慶了願和超度亡靈齋蘸三大類,這些都是是由端公化妝“慶壇”跳神、唱神歌衍進而來的一個地方劇種。端公藝人因其行頭簡易,背一包袱走街串巷,白天可以擺地攤兜售中草藥,晚上被村民請去跳端公,出門在外哪黑哪歇,故又稱為“包袱戲”。

端公為人迎神、慶壇、禳災、祛疫演唱的“跳壇戲”,主要以驅邪逐魔祝福還願為表演內容。後來逐漸引進和融匯了“大筒子戲”的音樂唱腔和部分劇目,還吸取了當地豐富的山歌民謠和民間舞蹈的滋養,逐漸淘汰了一些頌神歌詞與祭祀節目,隨著時代的變遷,不僅積累了自己的劇目,而且伴奏也趨於完善,表演上已有生、旦、末、醜的行當區別。

遺憾的是,曆經數朝數代的端公戲,到了今天,這股秦巴山區山間的溪水,有了幹涸的跡象,當年跳端公戲的藝人,如今老的老了,死的死了,年輕的寧肯出去打工,也不再稀罕這門手藝,更無心留戀這一古老的傳統文化,致使鎮巴的端公戲,正面臨著斷代的危機。

端公藝人展示道具


某年清明節,我應邀去了當地著名的儺鄉鹽場壩。山鄉的巨變令人欣喜,平坦的水泥路直通山村,掩映在青山綠水中的小洋樓,衣著時尚的山村青年,而這些景象在某種層面上與古樸的鄉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光腳板可以再熊熊大火中走幾個來回——稱之為過火山

為了看端公戲,我們的車在上午8點鐘之前就到了當地著名老藝人李森林住的地方——小毛埡。這天,李老也起得特別早,我們走進院落,院壩四周彩旗飄飄。老藝人帶領徒弟們正在舉行“洗臉”儀式,所謂的“洗臉”,就是把存放在櫃子裏面已經塵封了的臉譜,慎重的“請”出來,由端公戲班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藝人用清水把臉譜一個一個擦洗幹淨。以備晚上唱戲用。端公戲儀式較之其他戲劇可謂莊嚴了許多,首先擺上蠟燭香案,以及“三牲”供品,先祭拜祖宗,再起出裝臉譜的箱子。

說說唱唱的端公光著腳丫子過刀橋

“洗臉”結束後,其他事暫告一段落。端公戲要到晚6點鐘才開始,白天這段空白時間裏,鎮巴境內一些知名的端公和各地的客人聚在一起,在初春的陽光下呼吸著山村的清新空氣,吃著可口的農家飯,相互談論鄉村的變化,談論端公。


匆忙吃過晚飯,丟下碗筷,我們就跑去了劉家院子,整個晚上的端公戲議程都在這裏舉行。我們走進院子,幾位端公正在著裝,這時人越聚越多,有鄰村來的男女老幼,也有遠道慕名而來的看客,最耀眼的是打扮成各色扮相的村民帶著小孩,排成不規則的隊形,把個寬敞的院子擠占得滿滿當當,把個小山村鼓噪得沸沸揚揚,熱鬧非凡。那勁頭就是只待鑼鼓點一響,牛角號一吹,就會落得人人酣暢淋漓……

端公絕活——化水

在這個山村澄淨的月夜,山和樹的影子在河水裏飄飄忽忽地晃蕩著,篝火在寬闊的院子裏熊熊燃燒著,鑼鼓聲漸起,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尖叫聲和外人根本聽不懂的奇怪唱腔和道白。端公戲便這樣開始了。

端公戲班中,端公掌壇師是中心人物,既是領班,又是精通各種巫術的法師,還是端公戲的主要演員和導演。應事主之請要求而做的“班壇法事”通常有設壇、清水、酒淨、祭灶、迎師、請聖、派兵布陣等議程,先是營造一個鬼神的世界,再次上香、打卦、制符、發咒造出神鬼氛圍,加之鑼鼓和唱腔來溝通人神關系,繼而完成事主願望,與神鬼達成協議,達到去禍免災,祈福求祥的目的。

鎮巴端公在跳壇時除了唱腔外,還要時不時地挽手訣,此乃助舞的手勢,作為人與神、神與鬼、鬼與人相互溝通的媒介,傳達信息的外在符號,表達思想感情和意願的一種圖像標記。手勢的內容包羅萬象,上至虛幻中的天上宮闕,下至十八層地獄,以及人世間一切事象和物象,都以手勢來象征或模擬,或以某種特定的手勢來代表。

小夥子把寸長的竹簽放進水碗中,要喝下去,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也不信

鎮巴端公戲的傳教都是口傳心授,一個端公藝人從拜師到掌壇,往往需要二十多年的鍛煉。年近八旬的老藝人李森林可以說是陝南端公戲的代表性人物,也是川陝交界家喻戶曉的“李端公”,他曾經獲中國文聯、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首批命名的“中國民間文化傑出傳承人”稱號。說起鎮巴的端公戲,李老總是回憶自己過去的一生。記不清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這個貧瘠的土地上到處裸露著鵝卵石的貧窮村莊,家家戶戶延續著爺爺的爺爺那一代在做的事情———觀看並親自演繹古老的端公戲,然後再將這些自己領會的端公戲技巧教給子子孫孫。端公戲的流傳完全靠的就是這種代代相傳,最後成為銘刻於每一個人心中的記憶。

過刀橋時,背上的孩子嚇得大哭


端公戲在表演時,面具是非常重要的。它是端公戲的靈魂,他是演出角色身份的一種誇張面部形貌的化妝手段,多選用白楊、柳木制作,大於真面。每個面具都有固定的名稱,且被當作神來看待。

當地民諺說:“戴上臉殼就為神,放下臉殼就是人。”面具詭奇怪誕,大致分為正神、凶神、世俗人物等類型,演出時演員戴上面具,通過面具上的五官處所開的小孔往外視物、表演,表演上將舞蹈、說唱、氣功、雜技表演有機結合,幽默生動,通俗易懂。所以沒有面具,戲就跳不起來。面具是神靈的象征和載體,無論是哪種儺祭活動還是演出,面具是端公戲中最吸引人注目的道具,直到現在它仍然被賦予了神秘的宗教含義。

我不知道他們在面具下以怎樣的心態把這人、神、鬼攪成一氣,在鑼鼓的喧鬧中笨拙地扭動身體,讓自己樂一樂,也讓神樂一樂,把討厭的鬼疫狠狠地趕一趕,我覺得它越來越神秘,忍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想拿起來看個究竟,手剛伸出去,被管面具的端公拍了一下,神情莊重地要叫我先把手洗淨,為了尊重他們的意願,我沒有親自去拿,而是讓他們拿起給我做一些介紹,我這才知道如何對待面具,往往要遵守一些規矩,別小瞧這些木頭雕塑之作,工藝精細、手法誇張、神氣活現,其中忠奸優劣、老少妍陋無不神似。

舊時鄉民把端公面具奉為“神靈”,開櫥和封存面具均有一套尊祀儀式,馬虎了事不得。比如制作面具時要先舉行“開光”儀式,取用面具要舉行“開箱”儀式,存放面具要舉行“封箱”儀式等等,當然現在簡化了很多。以前還不讓女人觸摸面具,不讓女人佩戴面具,面具的制作、使用、存放都是男人的事情。男人戴上面具即表示神靈已經附體,不得隨意說話和行動,但現在已經沒有這麼多要求了。

鍋裏是油,溫度高得燃燒了,藝人赤手在鍋底抓牢東西,還不停地用滾開的油洗手


端公戲演至半夜,演者們要休息一陣了。村民早已准備了夜宵,這是村民們對他們的犒賞。屋中擺開幾張桌子,每桌中間置一大盆,鍋內全是肥肉和豆腐,在配幾個小炒。據說吃完夜宵他們接著要演到天亮。從日落演到日出,謂之“兩頭紅”,討吉利。

上刀山之前,藝人用幾根布條檢驗刀的鋒利程度後,在向觀眾展示一下自己光腳丫子

攀登到頂端,藝人摘取面具,露出真面目

夜深了,困得我陪不下去了,我趁他們吃夜宵的那陣兒靠在椅子上迷糊著眼睛,剛才的經曆好像一場夢,一個古老的夢!嗅一嗅,還能聞到身上剛才沾染的松香味,又分明不是夢。鎮巴端公戲已有幾百年歷史了,如今成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李森林等人已成為省級非遺項目傳承人。在大巴山腹地,端公戲卻後繼乏人,端公戲的出路在哪裏?為了尋求出路,幾個老藝人組織起來,把端公戲表演帶到全國各地展演,但鎮巴端公戲什麼時候能真正修成正果,成為一座橋梁,把外面的繁榮輸進這並不富裕的山村,讓端公藝人的身上閃爍著儺文化和富裕文化!這是否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

想著想著,我被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叫醒了,他只有二十多歲,我只知道他姓何,具體名字記不清,是李森林的徒孫,他找來一雙筷子,說是給我表演法術,用刀把筷子削成三公分長的竹簽,盛上半碗水,放進竹簽,點燃一枝香,嘴裏念念有詞,然後連水帶竹簽吞進肚裏,他張開嘴巴讓我看,嘴裏啥沒有,我驚訝之餘,他說吞進肚裏化成水了,然後取來一枚硬幣要我吞進去,劃一碗水喝下去化掉,我嚇的連連搖頭。

上刀山可以二人同時上


端公戲中最吸引人的就是它的絕活表演,往往是放到黎明十分,這也是端公戲最精彩、難度最高、扣人心弦的節目。最讓村民們津津樂道的絕活是“開天眼”、“過刀橋”、“過火山”和“下油鍋”等。“開天眼”又稱“開紅山”,方法是表演者用刀在雙眉之間劃開一道口子,讓血流出,然後作法祭祀。據說李森林表演時,可以控制血流時間,神乎其神。

還有一種,也是最多見的“過刀橋”,一般表演多為12把刀,刀刃向上,並排立,表演者拿一些布條在刀刃上輕易劃破,可以讓觀眾自己檢查刀的鋒利程度。而在特殊場合,“上刀山”表演更驚險。表演的藝人赤腳爬上裝有12把柴刀的刀梯,爬山頂端吹牛角號和一些唱腔,上下來回連走三次,看得人們驚心動魄。過火山也有幾種方式,一是燒旺的木炭堆放在地上攤平,二是燒紅的鐵板等,表演者口中練練有詞在上面來回走動,看得人膽戰心驚,還有就是在燒旺的爐子上支上鐵鍋,鍋裏倒進半鍋菜油,油沸騰後裏面撒一些錢幣等,表演者挽起袖子,赤手伸進油鍋抓出錢幣,看得人直吸冷氣。

鎮巴端公戲實際上是中國傳統的儺戲,但與貴州等地的儺戲還有一個顯著的差異,那就是,敲的陝西鑼,唱的四川腔。據我縣文化館原館長董潤芳說,這不單指陝西鑼四川腔,而是漢中整個地方受到了秦文化和蜀文化的影響較深,吸納了兩地的一些元素。

雖然我們很多人對端公戲還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地說了些什麼,然而對於這裏的村民來說,那就是他們對神靈以及一切靈魂的呵護和崇拜。無論世事如何滄桑變化,無論生活多麼艱難險阻,當村民們把面具戴起來時,天地輪回,一切靈魂都全部複蘇過來。這一夜,山村的鞭炮聲震得四周黑黝黝的群山都似乎顫抖。

這一夜,懷著敬畏與期盼,祈求與迷戀,這些端公藝人以這麼熱烈的情愫執著一生,在當今的時代已經不多見了。可是在陝南鎮巴的大山深處,這樣的古老儀式一刻也沒有停止過,一直蔓延到今天。

特別說明:

文中圖片和活動均是本人參與和現場拍攝,具有真實性,切忌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