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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2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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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現場
於堅曾說:“每個傑出的詩人都會在某個時代醒來,每個進入文明史的詩人都有他自己的時代。正如李白會在浪漫主義的時代醒來,杜甫會在現實主義的時代醒來,而在我們這個時代應當醒來的詩人就是蘇軾。”
我們的這個時代為什麼需要蘇軾?於堅又為何要花費四十餘年,一次次踏上朝聖之路,去尋找蘇軾的蹤跡?今年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在東坡那邊:蘇軾記》又是怎樣的一本書呢?我們對書、作者於堅以及他的創作歷程充滿了好奇,有幸的是,於堅先生接受了本期文學現場的采訪,讓我們一起來聽聽他是怎樣回答的吧!
於堅
文人,字之白。昆明人,70年代初開始寫作,出版詩集多部。2005年開始寫作“堅記”系列文章,重返漢語寫作中的“文”的傳統,嘗試在文章中引入圖像作品,開辟一種新的現代性的語言空間,使文章得到多角度的立體呈現。著有《眾神之河:從瀾滄到湄公》《昆明記:我的故鄉,我的城市》《建水記》《巴黎記》《在柏拉圖後面——希臘記》等。獲魯迅文學獎、朱自清散文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作家”等多種文學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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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坡那邊:蘇軾記》
於堅 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4月出版
Q
您之前寫過巴黎、印度、昆明等多個地方,但寫人的卻只有蘇軾。您為什麼對蘇軾情有獨鐘呢?
於堅:我青年時代是一個無書可讀的時代,幸運的是我還是讀到了那些有限的最重要的書。任何時代,讀者總是千方百計將經典留下來,傳諸後世乃是每一代讀者的使命。自從書出現以來,數千年中,經典從一個讀者手裏傳到另一個讀者手裏,後世的讀者還是可以讀到那些偉大的書,他們的閱讀質量並未消減。所以即使在書的命運最黑暗的時代,那些幸運的讀者還是能夠讀到經典。蘇軾的詩和散文是我青年時代閱讀到的有限經典之一,對我的世界觀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我老家也在四川,距離蘇軾的家鄉不遠。我父親總是以蘇軾李白是四川人為榮。這位偉大的詩人,為什麼出現在我故鄉的地面,這一點也很重要。
詩人於堅
Q
您作為一個詩人、文人,是否一直以蘇軾為榜樣?您是如何定義這個身份的?快節奏的當下,詩人、文人需要怎樣的堅守呢?
於堅:蘇軾是一位偉大的文人。他不是今天比較狹小的詩人、小說家這種角色。魯迅、歌德都是文人。“五四”以來,文被分類,這種分類令寫作成為作者們的文本而不再是文。文這個字在甲骨文裏面就出現了,詩這個字是春秋時代才出現的。文在漢語寫作中源遠流長,古典作家都是文人。
文章為天地立心。“系辭焉,以辯吉凶”。古典作家創造的是文章,“五四”以後寫作成為作者寫作,我想回到文人,我想用白話重建那種古典的寫作,如果可能的話。
文人蘇軾
Q
為了寫《蘇軾記》,您在40年裏一次次朝聖去到四川眉山,踏尋蘇軾的故鄉。《巴黎記》也是您的朝聖之作。“朝聖”對於您的寫作來說有著怎樣的意義呢?在這個過程中有沒有讓您印象深刻的所見所聞呢?
於堅:聖這個字,二十世紀以來,似乎越來越成為宗教方面的專有。《說文解字》說:“聖,汝潁之間,謂致力於地曰聖。”聖,與大地、勞動有關。“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莊子 · 大宗師》)。聖,來自萬物有靈。
文是道法自然的語言轉喻。孟子說:“人皆可為堯舜。”王陽明說:“滿街都是聖人。”文章是對人心中“聖”的喚醒、勾引、解放。所以孔子說:“詩可以興觀群怨邇遠多識。”這就是覺醒。我的所謂朝聖,就是重返孕育蘇軾的大地,那種力量是否還在,大地是否還在?我們時代最大的危險其實就是“大塊的危機”。一切都在破碎、成為碎片。不僅是空間被無休無止地利用、開發、耗盡。也是古典的大地世界觀的退隱。所幸的是,當我重返蘇軾誕生的大地時,我發現,雖然滿目瘡痍,拆遷如火如荼,但是那種給蘇東坡的 “大地性”沒有消失(蘇東坡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具有大地性的),大地性只是在隱匿。正是這種大地性創造了蘇軾。
巴黎之聖則是另一種。《巴黎記》不是一本遊記。這是對巴黎這個詞的某種鑽探,巴黎不僅僅是一個地方,而是一個詞。就像“言必希臘”的希臘。就像“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長安,就像一位與伯裏克利同時代的人說的:“假如你未見過雅典,你是個笨蛋;假如你見到雅典而不狂喜,你是一頭蠢驢;假如你自願把雅典拋棄,你是一頭駱駝。” 巴黎是一種世界觀,一種生活方式,一個文明的黑洞,它早已超越了巴黎這個地方。世界日新月異,各民族的故鄉都在成為廢墟,巴黎有一種廢墟氣質,彌漫著某種悲情,最後的,某種波西米亞式的感傷。故鄉成為一種集體記憶,人類其實有一個共同的故鄉,不是現實中的遺址、方言,而是某種傳統的精神生活。這種精神生活是對古老、人性、愛、慈悲、時間、浪漫主義、永恒、靈魂——這些東西迷戀、惋惜、刻骨銘心的記憶。這種從人之初就開始的靈魂性,雖然世界空間一再變化,但是從未在時間中消失。因為那些不朽的作品已經將這個故鄉記錄在案,人類無法遺忘了。我們曾經有過這樣的生活,這樣的快樂,這樣的瘋狂,這樣的好日子。在這種記憶中,希臘就是巴黎,巴黎就是長安,長安就是洛陽,昆明就是巴黎,十九世紀就是二十世紀。
在巴黎漫遊是在時間中旅行。我通過絮語、陳述、引文、圖片寫下了我的記憶、經歷、見聞(包括閱讀導致的引文)、思路和靈感。寫作就是重構記憶,這本書我實驗著一種寫法,回到傳統的文,文就是沒有文體形式的分類,只有文。在這本書裏面,隨筆、散文、記敘文、小說式的片段、分行的詩、引文、圖片雜糅在一起,時空、過去與現在交錯往複,這是藍調式的文本。我很在乎如何寫,一直在想怎麼突破那種慣常的散文回到文。《巴黎記》是從散文回到文。
文章就是一切形式來文,重在彰。世界是身,文章為世界文身。
一路上我遇到許多大地之人,除了衣服、食物、行為的某些變化外,我感覺他們與蘇軾時代的人並無不同,還是那些偉大的飲食男女。我一路上為他們寫詩。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用白話文將蘇軾提起過的再提起。比如:“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我在眉山時,發現蘇軾的衣冠塚還是有“短松崗”,令我熱淚盈眶。
《蘇軾記》內頁
Q
《巴黎記》《蘇軾記》當中都有大量的攝影作品,您為什麼會選擇在作品中加入這麼多的圖像?對於一部作品來說,圖像與文字有著同等的價值嗎?
於堅:這不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圖像時代嗎? 圖像已經成為我們時代語言的重要形式,就像水墨曾經是古典漢語的重要形式,漢語本來就起源於圖像,為什麼寫作要對圖像視而不見呢? 圖像就是文字,只是寫法不同。圖像通過對空間的定格來傳達意義。它就像文字一樣,在有限的能指(比如五英寸)中展開無限的所指。有無相生,知白守黑。
一幅圖片是一個時間的遺址,一首詩,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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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記》
於堅 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Q
您寫散文,也寫詩,兩者都讓您獲得了諸多肯定和榮譽。您認為這兩者在創作中有怎樣的區別?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長篇散文的創作歷程嗎?
於堅:詩和散文,速度不同。
詩跳躍,而散文(我更喜歡“隨筆”這個說法) 是步行。長篇隨筆可以說是在同一主題或者線索、氛圍中的碎片、片段的集合。這是一種廢墟上的寫作。長篇隨筆就像在蒼茫大地上隨筆而至,營造出某種氣象萬千的畫。蘇軾說:“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裏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就是這樣!比起相對較為固定的文體,長篇隨筆更不確定。我的長篇隨筆其實就是文章,分行的詩、小說、散文、議論以及圖片都是文章的構件。
長篇隨筆就像是一個裝置,一切寫法都可以放進去,最後眾營造出一種氣象萬千的氛圍。這是古代文章的寫法,蘇軾的前後《赤壁賦》就是範文,以文彰顯存在。
Q
您最近在一檔《中國這麼美》的節目中出鏡,這讓人耳目一新,您是出於什麼考慮參加了這檔節目呢?在節目當中有什麼收獲可以給我們分享一下嗎?
於堅:這部片子攝於雲南建水縣。我非常喜歡這個地方,它依然奇跡般地保持著已經快要徹底消失的中國古典生活世界。無論是在空間還是人與人的關系。在這裏還生活著許多古人,某種中國古典生活世界的原住民。這是一個可以在清晨起來走去擔一桶井水來洗臉的地方,無數的四合院、小巷、水井、寺廟……就像一個夢。我其實相當討厭出鏡,不喜歡電視。我拒絕了無數,這次就是為了建水。我擔心它消失。
這是中國古典生活世界的一塊活化石,一個幸存的孤島。建水令人們思考:我們是誰?從哪裏來?要去何處?它是另外一種巴黎。
《中國這麼美》劇照
《在東坡那邊:蘇軾記》
《在東坡那邊:蘇軾記》是中國著名詩人、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作家”於堅的全新散文、攝影作品集,是詩人對詩人的仰望和朝拜之作。於堅用40餘年的時間,一次次朝聖蘇軾的故鄉——四川眉山 ,用文字和影像記錄作為現代人對於宋詩大家的景仰,穿越千年的塵煙,感受蘇軾詩詞中的驚濤拍岸。全書以蘇軾生平的重要事件和作者的朝聖之路為主線,追尋千古聖賢遺風,體驗極致大宋美學,筆墨再現了一個偉大的黃金時代、一種超越性的詩性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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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堅以文會心、為文招魂,寫詩、作文、立論,皆自由揮灑,辭直義暢。他居邊地數十年,獨持己見,一意孤行,如今個人細語終成高論宏裁。
——第十五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 授獎辭
於堅的散文題材廣泛,語言自由,心接古今。他將口語和書面語交替使用,使得他的敘述和描寫,在體驗和經驗、現實和歷史之間來回巡遊、自由穿梭,堪稱當代散文精品。
——第三屆朱自清散文獎 授獎辭
《文學現場》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自媒體平台打造的名家訪談欄目,關注當下的文學熱點話題和作家作品,以作家專訪、作家印象和深度對話等形式,形成作家、編輯與讀者的良好互動。
編輯 | 洛洛、張澍雨
圖 |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