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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的世界 優質文選 c21

先結婚後出家,是藏地史詩也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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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13日 -
:     
 
深焦DeepFocus

平遙國際電影展

Pingyao 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10-19/OCT/2019

深焦特別報道

拉姆與嘎貝

導演: 松太加

編劇: 松太加

主演: 索郎尼馬 / 德姬 / 賽卻加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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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型: 劇情

製片國家/地區: 中國大陸

語言: 漢語普通話 / 藏語

片長: 110分鐘

深焦x松太加

《拉姆與嘎貝》是藏族導演松太加的第四部長片作品。此前,該片入圍了聖塞巴斯蒂安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並收穫了不錯的評價,此次又將在平遙進行國內首映。總體來看,《拉姆與嘎貝》與前作《阿拉姜色》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繫,不僅前作中的小演員在本作中再次出演,從而使得兩部作品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關聯,兩部作品從情節上似也有諸多連接和呼應——本作中即將結婚的男女主人公,似乎就是前作中那對踏上朝聖之旅的夫妻的前身。如果說《阿拉姜色》只是聚焦於一對藏族夫妻之間的情感糾葛,那麼《拉姆與嘎貝》則更加複雜:其中不僅涉及三組男女之間交織的複雜情感困境,更融合了神話、制度等諸多層面的問題,從文本容量上看,可以說是一下向前邁進了好幾步。除了情感困境之外,松太加也呈現了一些令人會心的社會現象,傳統與現代間的矛盾在其中顯露無疑。影片最基本的衝突就是架構在這樣一種張力之上:男主人公想和之前從未謀面的形婚妻子離婚,但這位妻子卻不知何時遁入了空門。在另一個場景中,一架寬大的藏床始終無法進入到新蓋起來的單元房中,男主人公由是面臨兩種選擇:要麼放棄這張精美的傳統藏床,要麼把它鋸成兩半抬進臥室,儘管我們都知道這既不吉利也無道理。《拉姆與嘎貝》也是一次有趣的技術嘗試。在訪談中,導演松太加提及自己「一場一鏡」的拍攝方法,這種方式不僅為演員帶來了諸多挑戰,也為攝影和剪輯增加了難度。對松太加來說,影片的拍攝是一次偏執的冒險,正如他的主人公們也都在心底留存著一線執念。

深焦:為什麼拍這個片子?緣起是什麼?

松太加:《拉姆與嘎貝》的劇本創作其實在《阿拉姜色》之前,也入圍過第十四屆HAF創投,後來也找到了一些投資,但因為拍攝的季節要求,等待的過程當中遇到了《阿拉姜色》,所以就先拍了那部。

/阿拉姜色,2018/

至於緣起,有一次在老家,我無意間聽到這麼一個故事,在民間演出《格薩爾之地獄救妻》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冰雹,演出不得不中止,恰好下冰雹的時段正好是「阿達拉姆從地獄超度」的時候,所以他們覺得老天爺在阻止超度,覺得這事特別不吉利,因而就調侃扮演阿達拉姆的那個女演員,並給她起了個綽號叫「阿達拉姆」。這個故事是我從朋友口中聽到的,一直忘不掉。後來我就加入了另外一個「有關當代藏族人結婚」的這麼一個事兒,用到這個裡面,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對人的情感刻畫也會更立體些,所以,有了目前的這樣一個故事。

深焦:拍攝周期有多久?

松太加:前面拍了二十七八天,後面有一些問題補拍了幾天,總共加起來三十幾天。

/拉姆與嘎貝,2019/

深焦:《阿拉姜色》是嘉絨方言,《拉姆與嘎貝》呢?

松太加:這一部是安多方言,所以也是一部關於家鄉的故事。在藏區不同的方言區別很大,讀音上的感覺跟四川話和廣東話一樣。當時拍《阿拉姜色》的劇組就找了一個懂嘉絨方言的老師坐在監視器旁邊,幫我把關方言。

深焦:《拉姆與嘎貝》在情節上似乎也是發生在《阿拉姜色》之前的,貌似有一些連續性?

松太加:對的,確實有一些連續性。而且我的家鄉確實有這樣的故事,現實裡面就是存在的,比如四五年前結過婚,但後來就因為種種原因出家了,這種事情也沒有對與錯,很多人都沒有經歷過,因為也不太懂得法律層面的後果,所以就出現了看似有些荒誕意味的真實的事,這些對創作者來說是挺有意思的。

/拉姆與嘎貝,2019/

深焦:這部與《阿拉姜色》不同的是,它似乎不是單純在講一個情感故事,而是觸及了現代化的問題?

松太加:很多人對藏地故事的讀解大都總是帶著現代與傳統的視角來切入,我本人認為探討這些現代或傳統的東西也沒有多大意思,可能有些人會對這些東西非常敏感,但我曾經在十幾年前畫畫的時候就有過這方面的思考,現在對這種視角的思考已經不那麼感興趣了。我覺得事實上這也不是藏地面臨的問題,其實某種層面上講,全世界也都面臨這種問題。真正珍貴的是在這個故事當中,每個人都在某種層面上表現出個體的覺醒,而且當你爭取自我的時候,會面臨很多情感層面、法律層面、道德層面、信仰等層面的困惑。這種故事在西藏這片土地上,就會變成另外一種解讀,或著是另外一種思考,這一點恰恰是吸引我的地方。

/拉姆與嘎貝,2019/

深焦:這裡插一句,《阿拉姜色》的編劇還有扎西達娃?

松太加:《阿拉姜色》的劇本第一稿是扎西達娃老師寫的,但我看完之後,跟投資人說劇本必須得改。扎西達娃也是我特別尊敬的老師,他寫的是漢語小說,那個年代正是中國的魔幻現實主義興起之時,而這股浪潮是在拉薩點燃的。當時的很多年輕人都是在拉薩呆一段時間,扎西達娃也是那一撥人裡面具有代表性的作者。

/阿拉姜色,2018/

關於《阿拉姜色》的改編,我記得我專程飛了一趟拉薩,那一天晚上我跟扎西達娃老師喝了點酒,也聊了很多,他把改編的權利完全信任地交給我,後來我就閉關寫了28天,其實改編起來並不簡單,因為文法不一樣。改完之後發現電影和原著基本是完全不一樣了,原著由兩條線索講述,一個是藏地老人去拉薩朝聖,另外一條線索是一位內地的女遊客來到藏地,跟本地的一位年輕小伙子發生的愛情故事,改完後的劇本里只保留了朝聖的老人和那頭驢,我把這個劇本給扎西達娃老師看過,他也認可目前這個劇本。

深焦:為什麼想到要在故事裡加入格薩爾王傳?

松太加:應該說整個故事的緣起就是這個格薩爾王傳。有一次我在老家的一個茶屋裡沒事兒干,對面聊天的一個人無意之間提到了一個名字「阿達拉姆」,這個稱呼在藏區語境中是壞女人的象徵,她是格薩爾王的一位妃子,因為作孽太多墮入地獄,格薩爾王得知後去到地獄為她超度,整個故事就是格薩爾王從十八層地獄一層一層進行超度,就像是但丁的《神曲》一樣。這個故事是眾多格薩爾故事中的一部——「地獄救妻」。這也就是我前面說的這部影片的緣起了。

/拉姆與嘎貝,2019/

深焦:格薩爾王傳是一個男性視角的故事?

松太加:也會講女性的故事。格薩爾王傳是一個很長很複雜的民族史詩,現在還在不斷搜集整理出版,比荷馬史詩還要長,裡面的人物都是沒有重複的。關於格薩爾王傳有很多謎,現在也解不開,比如有些民間藝人連字都不認識,但做了一個夢,第二天就開始說唱,然後被記錄下來。我曾經跟一個這樣的藝人交流過,他有一個黑黝黝的沾滿污垢的枕頭,晚上只要躺在那裡就開始做夢了,第二天來了客人他就可以開始講。西藏、青海的大學專門有格薩爾研究所,專門搜集整理和研究這樣的故事,現在已經有一百多本了。這些故事裡面講的就是佛教的價值觀,村裡都會在閒暇之餘演這種戲。

深焦:這部電影的場面調度和攝影很特別,比起《阿拉姜色》更加複雜,您是如何構思的?

松太加:這部電影的攝影指導王猛是我們從《太陽總在左邊》和《河》就開始一起合作的。我在北影上學期間,他在那裡的學攝影,我們都認識,慢慢就成了好朋友,主要是聊得來。他攝影的第一部片子就是《太陽總在左邊》,我們也是一起成長。這回我們選擇了一個比較冒險的方法,一場一鏡,好像是跟自己較真兒一樣,而且鏡內會有一些調度變化,這樣的確會有些難,給表演和剪輯造成很大挑戰,尤其是剪輯,剪輯師馬修就問我,你只有這個素材嗎?只有一個機位嗎?我說對,他就抓狂了,他反覆跟我說,沒有人這樣干,你膽子太大了。所以現在我也覺得這是一個挺偏執的選擇。

/太陽總在左邊,2011/

深焦:偏執的選擇?

松太加:對。我現在覺得,劇本是你自己寫的,影像的感覺也是你自己想要的,但如果完全都是自己的,沒有別人在創意層面給你刺激,就少了很多可能性。我現在也明白了,拍電影不能這麼偏執和冒險。我也時常觀摩學習一些經典的影片,我覺得電影是感性和理性相互均衡的過程。

深焦:提到經典電影,您比較受哪些導演和電影的影響?

松太加:每個年代都不一樣,比如李滄東、錫蘭,十幾年前我就喜歡,特別喜歡,現在是很多人都喜歡了,變成一個流行的東西了,就不好玩兒了(笑)。《風櫃來的人》也是一個啟蒙,讓我意識到電影可以表達自己。我小時候在藏區的小縣城裡,看到的電影完全是和生活脫開的,要不就是革命戰爭題材,要不就是香港黑幫片,那個時候每個周六日就泡在烏煙瘴氣的錄像廳里,地上都是菸頭、瓜子皮。一到半夜小孩子就都趕出去了,裡面就開始放色情片。最搞笑的是我們班裡面有一次傳言,說晚上會放這個,等了半天最後發現是講生理衛生的錄像帶,怎麼懷孕怎麼保胎(笑)。

/風櫃來的人,1983/

那個時候以為這個就是電影,後來到了電影學院看了《風櫃來的人》就驚呆了,因為這個片子特別像我老家的那幫哥們兒——年輕人被困在一個地方,不滿現狀,又沒有能力離開,每天都在晃蕩,半夜一兩點才回到家裡睡覺。這對我觸動很大,發現電影和自己的生活沒有距離,原來電影還可以這樣來表達,從主題到故事的呈現方式,都非常吸引我。那時候,真的是突然一下子像是「開竅了」。

/風櫃來的人,1983/

深焦:您學過美術,入行之後是做攝影,怎樣轉入了導演?

松太加:其實開始也沒想過要干導演,覺得特別累,但後來寫了一個本子,也找到了投資,拍了之後沒想到口碑很好,還得了很多獎。後來就沒有導演再找我做攝影了,說你趕緊去干導演吧,我都不好意思找你了,這樣,就不得不繼續干導演了(笑)。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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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焦:更早以前您以前也寫過小說。

松太加:對,年輕時候用藏語寫的,也有點意識流色彩。當時藏區沒有多少刊物,投了好幾次稿之後,有一次跟編輯吃飯,他就很認真地跟我說,你的腦袋是不是被撞了,這句話對我打擊挺大的,就不寫了。當時寫了很多天馬行空的小說,比如大概在20年前,講的是一個牧羊人早上起來發現羊生了一隻紅色的羊羔,整個村子都特別忌諱,說這是妖怪,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整個羊群都變成了紅的……類似這樣的故事。編輯就說,羊怎麼可能是紅的?

深焦:小說、美術、攝影、導演,這些您都做過,您覺得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和聯繫?這些經歷怎樣影響您的創作?

松太加:簡單來說,攝影是一個單一視角,關注這個視角就差不多了,導演則需要全方位地進行考慮。關於繪畫和電影,電影是一個時間問題,繪畫是沒有時間感的,只有空間感。可能是習慣吧,現在每次寫劇本的時候都想像空間、光線、人物狀態、虛實,過濾特別快,這個可能是繪畫給我的。其實現在我已經不敢寫小說了,劇本講究的是空間感和氛圍,和小說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以前寫小說的感覺現在已經沒有了。

導演松太加

深焦:您之前在牧區工作過。

松太加:對,當小學老師。當時我的編制被一個官員的兒子搶走了,後來就把我分到牧區去了,在那裡呆了四五年,真的是一個很荒涼的地方,連供電都斷斷續續的。剛開始其實是可以調走的,但因為對學生很有感情,所以等他們畢業了才走。在那裡當老師要教漢語、藏語和美術,寫小說也是在當老師的那個時候。

深焦:您的父親也是一位小學老師。

松太加:對,他也給我教過課,所以我的童年也是有點災難的感覺,每次犯錯誤之後首先要收拾我,站在台子上好像簡直不是我自己的父親,但回到家裡又要扮演成父親,對我來講挺複雜的。

導演松太加

深焦:這部電影的演員如何選擇?

松太加:也是我的習慣吧,沒寫的時候就和演員聊天見面,如果氣質對了,就按演員的氣質寫下去。現在藏族的專業演員很少,選擇的餘地也不是很多,所以配角就會找一些素人,比如民政局裡面的人就是我的同學,他是個老師。指導他們的辦法就是按照他們的氣質,不需要塑造很多東西,演他們自己就可以了。拉姆的母親是演過話劇的,但也沒有學過表演,現在已經退休了。話劇的表演有點誇張,很難改過來。另外,我們在各個學校找了很多可愛的小孩,但開會討論都覺得不對,所以還是把阿拉姜色裡面的小孩兒拉過來演,因為這個角色沒有太多台詞,必須靠眼神,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他更合適。

/阿拉姜色,2018/

深焦:您在老家成立了「穹慶影視基地」,這個基地目前運作狀況如何?今年似乎沒有舉辦原創劇本大賽。

松太加:其實每年都是定在9月23日,但今年沒有了,因為實在是忙不過來了。小伙子們也是在每個劇組裡忙,明年爭取把這個劇本大賽辦下去。

深焦:這些劇本落地情況如何,拍攝資金如何搞定?

松太加:目前兩屆情況是劇本藏語漢語的都有,現在拍出來了一個,但還沒有完成。資金方面只能說大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最搞笑的可能是夏天挖蟲草,冬天拍片子(笑)。穹慶影視現在有18個人,18個人都是我手把手帶的,在藏區拍片子,他們就是那個地方的人,適應高原的氣候,不會拍著拍著身體就受不住了,對這片土地有感情,所以工作起來很用心。

阿拉姜色,花絮圖

深焦:是否有新的項目?

松太加:有一個內地題材的片子,劇本已經寫完了,如果順利的話十二月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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