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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2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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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周報
在不久前的國家大劇院“中國交響樂之春”——“大潮之上”張藝與浙江交響樂團音樂會上,一曲嗩呐協奏曲《麒麟頌》(孔志軒曲)格外引人注目。年輕靚麗、一襲紅裙的90後嗩呐演奏家劉雯雯,以令人眼花繚亂的技巧、樸實純正的魯西南風格,與張藝執棒的交響樂團宏大的音響融為一體,嗩呐時而長線條地一路歡歌,時而又模仿著山東地方戲曲的唱腔,幽默鄉趣、韻味十足。劉雯雯血液中流淌著傳統民間音樂的韻律,超高難度的技巧時時令人為之贊歎、擊掌叫絕。打開節目單你會驚訝地發現,她竟然還是中國第一位嗩呐博士(在讀)。
不同於絕大多數音樂學院民族樂器學生的學習經曆,劉雯雯不僅自幼學習嗩呐,擁有一身紮實的童子功,還是母親家族中嗩呐演奏的第十三代傳人,其家族演奏嗩呐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有將近四百年的歷史。在母親眼裏,女兒從出生起就帶著傳承嗩呐的使命。
排斥
童年劉雯雯
劉雯雯出生在山東的一個嗩呐之家,父親劉寶斌自幼師承其父劉金河,是“小銅嗩呐”第七代傳人。而出身嗩呐世家的母親劉紅梅,更是在嗩呐吹奏清一色都是男子的時代,憑借一手“哢戲”絕活聞名遐邇。
“我爸爸是山東人,媽媽是江蘇人,當年他們兩個各自的劇團在上海演出,因此相識。又因為有共同的老師——嗩呐大師任同祥為他倆做媒而成為了一家人。”劉雯雯說,父母都是從農村走出來的窮孩子,雖然有一身的真本事,但那時候太窮了,只能去拼命演出掙錢養家糊口,沒有機會進音樂學院深造,“記得嗩呐演奏家侯豔秋上世紀90年代很火,每當看到她在電視上演奏,母親就會流淚,非常羨慕別人可以登上這麼高雅的舞台,而自己卻只能在鄉下演出。”正是因為這份遺憾,他們對自己的女兒寄托了幾乎全部的希望。“在我爸媽的眼裏,我的身上擔負著四百年家族手藝傳承的使命,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為我規劃好了明確的人生路線,‘你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吹嗩呐。’”劉雯雯的人生就這樣與嗩呐“捆綁”在了一起。
嗩呐就是劉雯雯的胎教音樂,劉雯雯母親直到懷胎七月還上台演出。出生後,她跟著父母到處演出,耳濡目染的除了嗩呐,還接觸到非常多的中國戲曲、民間音樂。但對她來說,那些東西都土得掉渣,她一點兒都不喜歡。4歲多時,父母要求她學吹嗩呐。她非常排斥,覺得女孩子吹嗩呐就像耍大刀一樣,“吵吵鬧鬧的,不喜歡。”那時她最喜歡的是跳舞和彈鋼琴。
而最終接受嗩呐,是因為任同祥。“我特別崇拜任爺爺。那天任爺爺來到我家跟我聊天,問我要不要學吹嗩呐,我說不要學。他就掏出一把親手制作好的小嗩呐送給我,‘你來學它好不好?’”任爺爺的話比父母管用得多,劉雯雯說了聲“好的,爺爺”,從此就開始學吹嗩呐,“可我還是不喜歡。”
從5歲直到中考,每天早晨4點半,劉雯雯就被媽媽叫起床,眼睛還沒睜開就被“拎”到附近的植物園練習嗩呐。“我媽就是個‘女魔頭’,夏天在植物園裏沒多一會兒我身上就都是蚊蟲叮咬的包。我一邊吹嗩呐,一邊看著手上的包變大,一邊哭。我媽說,‘哭什麼哭,等吹完了再哭!’她盯得特別緊,任何事情逃不過她的眼睛,偷個懶就更別想了。”盡管不情願,但劉雯雯從不敢反抗媽媽,也因此進步飛快,小學入學時已經能夠吹一些簡單的小獨奏曲了。但上台表演她特別不情願,“因為我打心眼兒裏就不喜歡這件樂器。”
8歲那年,像很多琴童一樣,劉雯雯也在媽媽的陪伴下開始了到上海和北京找名師上課的琴童生活。她還記得從山東坐夜車到北京時還是後半夜,沒處可去,媽媽就抱著她坐在長安街的地下通道裏讓她睡覺。等老師一發短信過來,兩個人再趕緊出發去老師家上課。
從最初對嗩呐的排斥,到逐漸接受,再到每天系統化地訓練,嗩呐慢慢成為劉雯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開始學會欣賞自己的演奏,並對自己的專業能力提出越來越高的要求。每次在舞台上的演奏也從緊張變為享受,台下觀眾的掌聲讓她從中感受到了大家對她的肯定與贊賞,嗩呐與她已經融為一體,她開始體會到身負家族傳承的使命感。
托付
劉雯雯最終考上了上海音樂學院,跟隨嗩呐大師劉英學習。這依然跟她的任爺爺有關。“劉英老師也是任爺爺的學生,畢業後就留在上音任教。小時候爸媽給我買了所有劉英老師的磁帶,不管吃飯、睡覺都在放他的音樂。我心裏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去跟他學,劉英老師就像神一樣地活在我的童年中。”
任同祥曾向劉英介紹,“我老家有個小孫女,現在還小,以後她會來找你學,你一定要多關照一下。”但沒過多久,任同祥就去世了。直到劉雯雯十四五歲時,通過任同祥兒子的引薦,終於見到了劉英。“老師看見我,忽然就想起任爺爺說過的話了,‘你終於來了!為什麼不早點來?’”雖然從小學習吹嗩呐,但見到多年來一直崇拜的偶像,劉雯雯還是緊張得渾身發抖腦袋發蒙,但吹得還算不錯。兩首曲子之後,劉英問劉雯雯的父母家裏的經濟條件如何。媽媽表示家庭條件一般,但為了孩子不惜砸鍋賣鐵。劉英說:“我覺得這個孩子有潛力,能夠培養出來。如果你們經濟緊張,她的學費我來出。”
“媽媽當場就哭了。”劉雯雯從那時起就跟隨劉英學習,多的時候每個月跑三趟,終於以優秀的成績考上了上音。
精進
一個人來到上海學習生活,劉雯雯很不適應,跟老師的溝通變少了,學業也不夠專注,“我那時整個人都快要自閉了,也不練琴,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真正改變劉雯雯狀態讓她發生質變的,是參加2011年國際第二屆中國器樂大賽,“劉英老師一把把我推出去,‘你去參加這個比賽’。”開始准備比賽曲目時,劉雯雯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不光是心理上,專業技術上也已經不占優勢,“如果不能拼了命地搏一次,那幹脆就不要參加了。”
從那時起她每天練琴8個小時,暑假期間學校琴房沒有通電,天氣炎熱得讓人窒息,她卻像著了魔一樣痛苦並充實地沉浸其中。功夫不服苦心人,最終劉雯雯拿到了比賽的金獎。也正是這場比賽,讓她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熱愛嗩呐,“學無止境,音樂是講究的,不是將就的。學習嗩呐這條路需要我自己腳踏實地走下去,舞台上的幾分鐘背後的辛勤汗水才是藝術的精華。比賽結果不是最重要的,准備的過程才是收獲最大的地方。”嗩呐屬於小眾樂器,能夠參加比賽的機會本來就很少,所以她特別珍惜。這次比賽也讓她從思想上產生蛻變,從此全身心投入到學習、鑽研嗩呐的演奏當中。
嗩呐對演奏者的肺活量和體力的要求都非常高,女生本來在這些方面就不占優勢。同時,吹嗩呐對嘴周邊肌肉群控制能力的要求也極高,“這個肌肉群力量會迅速消失,所以需要每天堅持長時間地訓練,如果幾天不練,你可能一首5分鐘的曲子都吹不下來。”直到現在,博士在讀並且演出繁多的劉雯雯仍每天堅持練琴6個小時以上。在順利拿到了碩士學位後,她於2018年留校任教,2020年跟隨老師劉英攻讀嗩呐博士學位。
從小浸泡在中國民間音樂的土壤中,讓劉雯雯的演奏在高超的技術之上更多一份鮮活的表現力。她也格外注重田野采風,每年都會帶學生到不同的地區采風,觀察學習記錄民間樂手的演奏技術風格。“在很多地方的民俗活動中,請嗩呐班要比請戲班更體面。我們在東北見到過10個人的嗩呐班站成一排吹的大陣仗,還看過同時請兩個當地最棒的嗩呐班對著吹,打擂台,場面非常熱鬧精彩。”劉雯雯說,嗩呐這件樂器在中國的民間至今依然非常活躍,有非常豐厚的民間基礎和生存土壤,它是一件有待繼續挖掘的傳統樂器。所以讀博期間,她會更加專注於對傳統嗩呐演奏與教學的鑽研,進而努力讓嗩呐走向世界,讓它成為一件能夠中西對話的樂器。
傳承
“如果說劉英老師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伯樂,那麼譚盾老師就是我在舞台演奏道路轉折點上的伯樂。”
在讀研究生期間,一次為譚盾作品錄音的機緣讓她認識了譚盾。“作品裏需要用嗩呐吹出各種鳥叫來,我就演奏給他聽,他很滿意。閑聊中聽說我的家族吹嗩呐已有十幾代時,譚盾驚呆了,他說,‘太不可思議了!我要為你做一個《百鳥朝鳳》的音樂,就是寫你的故事,讓你去給人們講你與嗩呐的故事。’”於是,譚盾委約關峽根據任同祥的民族樂隊版本重新編配了管弦樂隊版的《百鳥朝鳳》,帶著劉雯雯和《百鳥朝鳳》開始了世界巡演。前後三年,在國內外演了三十多場。
劉雯雯與譚盾執棒的墨爾本交響樂團合作演奏管弦樂隊版《百鳥朝鳳》
劉雯雯還記得在墨爾本藝術中心和悉尼歌劇院首演管弦樂隊版《百鳥朝鳳》時,譚盾帶著譚維維和劉雯雯出席發布會。“下面密密麻麻的攝像機、照相機,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大陣仗,什麼都不懂,完全傻在那裏。”因為每次都是與當地交響樂團合作演出,嗩呐又是對外國人來講最搶眼的一件奇妙樂器,加上它的哨嘴簧片跟雙簧管很像,每次合作都會引發樂團中的雙簧管樂手的好奇心。他們總是對這麼個小玩意兒能夠發出那麼多種的聲音而倍感驚奇,又總是搞不明白為什麼雙簧管做不到。“其實,嗩呐與雙簧管除了哨片形制不同,就是口內技巧的運用不一樣。”劉雯雯說。
在悉尼演出《百鳥朝鳳》為她的舞台生涯打開了一扇大門。劉雯雯發現嗩呐這件土得掉渣的中國民族樂器在與西洋管弦樂團合作對話時毫無障礙,而且深得外國同行和觀眾的喜愛,這也讓她有了更多的使命感。“《百鳥朝鳳》原本是一首民間樂曲,是任同祥爺爺把它挖掘整理成了一首家喻戶曉的音樂會作品。我的老師劉英則是傳承任爺爺的《百鳥朝鳳》,並且讓這首作品更加精細、精煉、精彩。我現在在傳承劉英老師精打細磨的基礎上,又加入了我母親傳承下來的哢戲技巧,繼續豐富著《百鳥朝鳳》。記得在悉尼歌劇院演出時正逢中國的雞年,我就用哢戲學了公雞打鳴和母雞下蛋,滿場的觀眾簡直笑瘋了。”
這次在國家大劇院“中國交響樂之春”音樂會上,劉雯雯演奏的嗩呐協奏曲《麒麟頌》是她自己委約青年作曲家孔志軒創作的,是她目前的常備演出曲目。樂曲的曲調風格取自魯西南鼓吹樂、山東梆子戲,運用傳統旋律展衍、變奏的手法創作,每次演出的效果和反響都特別好。加上《百鳥朝鳳》廣受好評,讓劉雯雯在業界更加受到關注,很多作曲家開始對嗩呐以及劉雯雯出眾的演奏技術產生濃厚興趣,主動找上門來要專門為她創作。劉雯雯清醒地認識到,要想把嗩呐藝術發揚光大,一方面要繼承傳統,深入挖掘嗩呐在民間的豐厚傳統底蘊,另一方面要面向未來,推動基於嗩呐傳統風格和技術的新作品創作,帶著這些作品到世界各地去講述來自中國的故事。她想讓全世界都欣賞並喜愛嗩呐這件中國民族樂器。
李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