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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1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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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微博@嚴歌苓讀書會
蜃 樓
花城長篇專號2021年秋冬卷
總第3期《蜃樓》
推 薦 語
嚴歌苓的《蜃樓》是書寫特定時代背景下獨特的 中國故事、中國經驗,帶有深刻的獨屬於一個 時代的歷史印記。嚴歌苓擅長講故事,這一個海南故事娓娓道來,天涯淪落人的命運感和滄桑感格外令人唏噓。人生的成敗得失榮辱沉浮,可能不過終究是海市蜃樓, 這是終極意義上的超脫,也是對沉重現實的詩意升華。
—— 付秀瑩(作家),《中國當代文學選本》第7輯
小說源自真實的人物故事。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河北青年張明舶跟隨著淘金潮,踏上了闖蕩海南的追夢旅程。此時剛打開大門的海南,猶如冒險家的樂園,喧鬧狂熱、自由無序,一時間泥沙俱下、沉渣泛濫,張明舶也被裹挾在善惡之間,不能自拔。
開了金手指的 標總,永遠機關算盡的 阿埠,仗義相助的 馬克,吸毒致死的 季小雪,生活充滿投機和搏力,張明舶眼看著身邊的人在經濟浪潮中沉浮飄搖,勾心鬥角,也遇到了深刻的愛情。認同感來自對原鄉的懷念和背叛,對物質的瘋狂追求和精神的極度缺失,使天涯淪落人的情感變得極致。
九十年代走南口,十萬人才下海南,世界是不安分者發現並開墾出來的。嚴歌苓最新長篇力作《蜃樓》打開了時代敘事的大門,人生所獲無論成敗,都不過是一場海市蜃樓。
——《花城》編輯
《蜃樓》的語境、音調和情調,太“不嚴歌苓”了。以至於我讀了很久才從字裏行間捕捉到了具有標識性的、獨屬於嚴歌苓的那些文字的細致和入微之處。而且小說的接地氣和現實性,也顯然不是通常的海外華文文學作家、海外華人作家能夠寫作出來的。
——選自“美文雜志”2021年第11期
嚴歌苓訪談之十六(劉豔/文)
和傳統的敘述眼光不同,《蜃樓》並不聚焦於討論時代的命數或者造富的無常之類的“仇富”批評眼光,而是講述這些富起來的人還沒富起來時的“窮日子”但是這樣的講述方式對嚴歌苓的讀者是一次驚喜,在《蜃樓》這樣被放置在改革開放的時代大背景下的小說裏,嚴歌苓幾乎沒有用任何筆墨去描寫與政治有關的東西,小說的時代背景像透明化過度的彩色照片,若隱若現地浮在紙上
《蜃樓》這種回避政治而極力描寫小人物的現實生活,講述遠去的時代背影的寫法讓我想起了徐則臣,這位以寫京漂的底層人物出名的作家。
——一個時代遠去的喧囂聲(簡書)
www.jianshu.com/p/c61b765ff11f
藍蘭和廣玉,我最喜歡的兩個人物。我為作者對這樣人物的定義而感動。她說, “我們生命中的貴人,都是 平常人,甚至底層人。” 她們就是奔波在生存線上的菩薩,是我們的貴人!這兩個樸實的闖海人給人更多的感受是她們身上那股韌勁。這力道就像你不曾忘記的故鄉,像你寬容的親人,是你對世界最後的一線希望。我們都是普通人,心底向往的始終是那簡單的幸福。
其實如我這般厚道的心態是當不了拓荒者的,可是沒有辦法,我們總是替故事著急,希望苦難中會有菩薩出現。物極必反,這是我們這個民族的生存哲學。這個東方哲學融進了嚴歌苓的筆墨。
——小白書評:誰的心中沒有一個狂放的自由
(小白,本名趙東海,讀書會特約編輯)
獲 取 方 式
在“當當、京東、天貓”等購物平台
搜索關鍵字“嚴歌苓 蜃樓”
或在《花城》雜志微店鋪獲取
建議讀者保留《蜃樓》期刊版
內 容 簡 介
《蜃樓》是著名作家嚴歌苓最新力作,書寫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走南口”淘金的海南富豪的人生與愛戀。主人公張明舶是個早年南下,在廣東做生意的“先富起來”的富豪。在他“走南口”的經歷中,發生三段愛情故事,這三位女性給他帶來的人生閱歷,遠比他闖蕩海南的冒險經歷本身,更加深刻地進入了他的生命記憶。
那些愛情若放在內地,若是發生在平常生活中,也只是尋常的人生風月。正是因為張明舶作為走南口闖蕩者的一員,生活變得特有的無序無定無常,闖蕩過程的動蕩和凶險,使得這幾段情感格外動人。相遇異鄉的男女闖蕩者,認同感來自對原鄉懷念和背叛,於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感變得極致,愛與死僅一條虛線之隔 (《花城》)
嚴歌苓采訪“闖海人”
作 者 談
(一)
真是要到出版的時候, 我認為我還會再給《蜃樓》進一步地豐滿、完善,因為海南還有很多風物我都沒寫進去,比如說沉香的形成什麼的,還有這個歷代的流放在那兒的犯人的那種生活什麼的,其實我覺得還是應該把海南島的這批闖海人跟那些東西聯系起來寫。所以我想在出版的時候再重新給它改一遍,然後再進一步地豐滿它。
——選自公眾號“美文雜志”
2021年11期,嚴歌苓訪談之十六
文字整理:劉豔根據嚴歌苓錄音
微信鏈接: 嚴歌苓訪談(之十六)
(二)
我寫小說都是一口氣完成的,這讓我成為一個吝嗇時間的人。
一般情況下,一部小說完成前我不會出去旅行。如果有約定好的行程,我會計算好居家的時間,夠寫多大篇幅的作品。假如我正在寫一部小說,碰到必須旅行的急事,我會非常懊惱,甚至痛苦。
假如作品已經寫了超過一半,這部 作品的語感語調已經形成 ,那我又會感覺好些,否則等我旅行回來,再坐到寫字台前,我就想放棄,因為語調跑調了、語感淡薄了。
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六七次,我現在抽屜裏還放著五部“流產”的長篇小說,都是寫到一半就被迫停手,要麼去應付“不可抗力”的旅行,要麼去對付修改劇本這類有合同拴著的差事。
《蜃樓》也是我一鼓作氣寫出來的,因為疫情期間封城,除了一禮拜出門買一次菜,每天晚上看看奧斯卡入選影片,我也沒什麼分神的事情。所以我想,作家可能是唯一受益於疫情的行當。
我給這本小說起過很多名字,一開始叫《妹妹你走南口》,靈感來自於歌曲《走西口》中的一句歌詞:“哥哥你走西口”,那麼高亢淒涼、那麼肝腸寸斷,一個情妹妹為闖蕩的情哥哥送行,明知一路叵測、凶險四伏,但為了改變災荒饑餓的生存現狀,“小妹妹我實難留”。
我在海南遇到的闖蕩者們,很多都是女性,加上所讀資料,發現闖海人中女性確實較男性更多,所以自以為能塑造出較為立體的闖海女的形象。後來朋友建議我用《請到天涯海角來》的歌名做名字,但小說完成後,我覺得《蜃樓》這個名字最合適。
創作這個故事的念頭,是在遇到一個闖海南的攝影家時產生的。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北京晚報》的名筆孫小寧介紹我認識了一個叫做趙鐵林的攝影師,聽了他的海南創業故事後,我產生了想去海南的沖動。趙先生說哪次等我回國,他親自帶我去。後來我家搬去了非洲,回一次國不容易,又要照顧父親,一直沒有抽出空來。後來有一天,我收到趙先生家人的短信,通知我趙先生突然病逝。
2005年,我遇到了老朋友周嶺(著名紅學家,電視劇《紅樓夢》的編劇),聊起他在海南的趣事,似乎續上了趙先生間斷的故事。我開始有意尋找十萬人才下海南的文字記載,一些朋友得到相關資料也會發給我,這樣就越來越勾起我對海南島的好奇心。終於 在2017年,我第一次登上了海南島。到了海口之後,認識了攝影家馬小剛和王軍,他們又介紹我認識了許多當年的闖海人,故事的雛形,就這樣漸漸醞釀出來了。
這是一群“開墾者”“闖蕩者”的故事。就像我在小說創作談裏所說,世界是不安分者發現並開墾出來的。“不安分,包含著好奇,對於已知的不耐煩,對於未知的勇敢和冒險,對於卓絕艱苦和生命犧牲的不顧,總之,是積極意義上的亡命之徒。”“冒險家們使文明進程大大提速,使人類生活空間大大擴展,這是我對闖蕩者欣賞、欽佩、感興趣的原因。”
就像我之前的很多小說一樣, 《蜃樓》也內置了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因為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旁觀者、邊緣人。在國內,我是邊緣的,至少是非主流的,在國外,我更加感到邊緣。我特別喜歡當邊緣人,這樣對社會的批判意識完全處於自然。做個旁觀者不是很好嘛?旁觀者清啊!旁觀者或者邊緣人,都是最個體的、最清醒的、最利於觀察人和社會的。
——選自公眾號“硬核讀書會”
文字整理:趙皖西
微信鏈接:作家最重要的,是過普通人的生活
《蜃 樓》
選讀(二)
約 3200 字
圖片來自:黃一鳴:闖海人
微信鏈接:
mp.weixin.qq.com/s/oqOwvazY9C6H5e52FW9COg
接上一個選讀:“ 這一段聽著跟我的情史無關,其實緊密關聯 ”
張明舶聽人說,標總是一個國家領導的後代,他不太信。國家領導就那麼多,活的死的都算上,沒有標姓人氏。那人說,嘿,夠實誠的,人家不會取名字裏一個字當姓嗎?他琢磨,名字裏帶標(彪、飆)的,是存在的,但細想,太嚇人了。那人鬼故事繼續說,別以為官方消息說誰死了,誰就真死了。那人還找來證據:痛風是吃好的吃多了,鮑魚花膠當飯,那才會年紀輕輕得上貴人病。你想他年輕時什麼年頭?一人二兩肉的年頭,二兩肉一家人吃,熬一大鍋菜,等於豬肉在鍋裏放個屁!你想患痛風你趁嗎?只有中央領導人的後代才患得起痛風!
在望海樓吃飯,標總從不多點菜,三個最多,兩樣海貨,加一個燙地瓜葉,蒜汁涼拌。吃完海鮮,他會領著四個下屬繼續前進,到雞飯店吃文昌雞。文明西路那一家,他們最愛光顧,店堂髒兮兮、烏突突,跑堂的兩個女人都是大娘,凶神惡煞,但他們又不吃大娘,只圖那一口蘸料滋味,地道文昌散養雞被完美火候做成的那一口銷魂口感。吃雞時,標總也很少動筷子,像是最慈愛的祖輩,省下自己那口給沒出息的孫輩,笑眯眯看著,手裏夾一根煙,燒掉的比抽進嘴裏的多。吃了雞再去粉店,每人來一碗粉。吃粉的時候,標總才開了胃口,跟大家一塊投入,額上見了汗珠。最後總是結束在清補涼攤子上,這時一般都過了十一點。標總的流水席是人做流水,流域兩三公裏,大家奇怪,不見標總吃多少,但挑的館子口味都是最佳的,難道他有品嘗探子暗地先行?最有名的清補涼都是亮光不足的,比如老彭記清補涼,推車就是店堂,車上一盞油燈,昏暗裏四個手下聊起租房信息,人才牆上的尋人啟事,省委食堂的菜價,等等。標總坐在昏暗裏聽,有些時候你懷疑他已經睡著了。對標總那樣寡淡清遠的人,一點都不難讓人真心喜歡上。張明舶從未見過標總的妻子,他看見標總掏出皮夾時,對那妻子的照片有過一兩瞥,他斷定那一定是來不得這個島上的女人;開拓者開拓的,總跟“荒”有關,男人來此,暗中圖的是能撒一點野,而荒地、荒野,跟藍蘭那樣的女人緊密相關聯,對於標總的女人,有男人撒野的荒野,是來不得的。
第二次見到藍蘭是張明舶登島一年之後。皮包公司出了大事,他的飯碗碎了。其實那件大事還是他跟遠在深圳的標總報的警。他的總助理也是兼職,倉庫管理員他從未去職。這天他領著客戶到倉庫取貨,發現倉庫只有四堵牆在,牆內什麼都沒了,連尚未被組裝的零件,都沒了。第一個感覺,是他走錯了地方,走到別家的空倉庫裏了。跑出來,對對大門外的門牌,門牌上每個號數都正確。跟來取貨的買方看他裏外跑,臉色成了蠟,才打消對他們是一夥騙子的念頭。他第一個警報是發給阿埠的。朱總辦公室電話無人接聽。他又給朱總呼機連發了五次呼機短信,一個小時後,仍然沒有回音。他乘坐客戶的車到了警局,用值班警察的電話給朱總打呼機,一直到他做完筆錄,朱總還是不回話。倉庫是他管的,把三百四十五台空調管沒了,頭號嫌疑不就是他張明舶嗎?客戶走後,他坐在警局接待室的長椅上,坐得屁股濕了,粘住長椅的木棱條。他站起身,走出警局,步行到郵局,一身汗冰冷。他給深圳的標總打了個電話,標總聽完噩耗,沉默了兩秒鐘。等標總開口,他說:“小張啊,沉住氣,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誤會。”他說他已報警。標總誇他做得對。他是為自己報警。三百多台空調啊,只有他這個兼職倉庫員有鑰匙,說得清嗎?
下午,他愁悶多眠,一直昏睡,突然聽到敲門聲。警察?他爬起來,從床邊往門口走的那幾步,飛快回顧了他短短的一生。中級軍官的父親和母親,安分守己人等,從來不讓警察操心的家庭……姥姥烙的西葫蘆盒子,一滴油一個盒子,照樣酥脆,安分節儉的祖輩……母親介紹來的女朋友,軍醫院的小護士,那一對小辮兒,一雙小胖手,暄乎乎的手背上一排酒窩,姑娘臉都不用看,就接受下來……什麼都是去北京的錯,去建國飯店給叔叔捎東西,就那次,他發現自己有多不安分……學院畢業後,瞞著父母去找叔叔,叔叔是建國飯店中餐廳主廚,說得上話,把他辦成臨時工,在中餐廳當服務員……那餐廳,外國人、中國的港澳人要比內地人多得多,他去不了國外,可外賓們把外國帶到了建國飯店……聽說海南跟外國最接近,他辭掉薪水不賴的臨時工,奔了海南……才一年多,警察就操上他的心了。
打開門,他嚇一跳,門外是拖著行李箱的標總。標總問:“能進去嗎?”他趕緊把大老板往屋裏讓。就是空氣讓他睡得發臭,也不能不讓標總進門呀。原先他跟一個湖北小夥子同租一間屋,湖北人有一天晚上沒回來,接下去的幾十個晚上就都沒回來。
在海南,室友住著住著不見了的事,經常發生。
標總進來後,看看四周,看看空床上被卷起的草席和被褥。
標總拿出一包面巾紙,抽出一張,擦了擦空床邊沿,坐下來:“小張你一人住這兒?”
此前他沒有意識到這房子裏連把椅子都沒有。他給標總倒了一杯水,說了室友不知如何不見了的事。標總問他有無女朋友。他回答有,在河北的軍醫院,跟媽一個科室。標總說他是個好小夥子。他心裏虛虛的;他正想休掉女朋友。
“情況我大致了解了。”標總講到正題上,“朱維埠私自用那三百四十五台空調和組裝零件頂了他的欠債。人家把貨拉走了。他覺得無臉見我,人躲起來了。”
他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了。標總在來他住地前,去了倉庫和警局,還跟倉庫對面的人家做了查實。倉庫在城區之外,周圍住著些種菜的農民,倉庫對面是一個蔬菜批發點,早晨九點,批發業務結束,正在清掃,路對面庫房出了大動靜。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舉著水管,在馬路邊往批發棚裏噴水,看見一輛加長卡車開到庫房的柵欄門口,駕駛室下來個男人,個兒不太高,戴香港蛤蟆鏡,指揮卡車倒車進院。標總一聽,就知道個兒不太高,戴蛤蟆鏡的正是阿埠。阿埠偷偷配了倉庫鑰匙。而庫房鑰匙只有大老板有一把,剩下一把,歸張明舶保管。
“我想可能是那次我們去三亞,他偷偷乾的。”標總說。這時他們已經坐在中山路的一家茶餐廳門外餐桌邊。夜市還沒開始,晚飯剛剛收席,最是清淨時分。
不遠處,兩個女歌手在彈吉他,二重唱,齊秦的《外面的世界》。倆姑娘一瘦一胖,瘦的唱高音,胖的憋粗嗓門,假冒男聲。這些到歌舞廳掙錢不及格的歌手,在街邊唱,掙錢還不耽誤他們嗨,過往行人捧錢場人場的都有。開拓者們都相信,海口餓不死人,樹上有果,海邊有小鮮,趕一小時海,鮮美一天。多走幾步路,到漁村的漁家女烤爐前一站,她們請你嘗遍各家秘方烤魚。
標總慢條斯理,分析阿埠作案過程。兩個月前,標總跟朱總到三亞談業務,兩人在旅店租了個套房,共一間客廳。標總在睡前換上睡衣,到衛生間沖涼洗漱,那空當朱總潛入標總臥室,從標總換下的西裝褲裏掏出一串鑰匙,他認識那把倉庫鑰匙,因為每回進貨出貨,倉庫員使的鑰匙他早已熟記。他大概用預先烤軟的蠟,把鑰匙的形狀拓下了。標總還記得,他從衛生間進到自己臥室時,聞到一股香味。大概朱總用的是熏香蠟燭。
“那怎麼辦?”張明舶問標總。
他們的套餐來了。標總要的是一份海南雞飯。張明舶愛吃辣,點了海南黃辣椒炒海瓜子。一直到他們吃完,標總才回答他的提問:“只能先停下來。”
停止業務,停發工資。
這個意思就是,他和另外三個同事全部失業。接下去標總又說,朱總可能會躲一個階段,但他在老家有案子,名聲爛掉了,那裏藏不住他,很可能他就躲在海南。
“躲在哪?我去找!”
“海南不大,但是躲起來的人可是難找。黎寨裏勾引個姑娘,全寨人都幫姑娘藏情郎。”標總還這麼慢悠悠,眼神還這麼弱弱的,看不破朱總的邪性似的。當然,他一定看破了,並早就看破了。
標總好涵養,看破的不說破。他跟朱總的合作也是沒辦法,朱總年輕時救過當時落難的標立國標總,後來阿埠在大學裏任教,極力推廣過標總的書,兩人的友誼,是從非利益開始的。
“那就不找了?”
標總笑笑,心思已經跑了。
“好幾百萬呢!”“還有貸款要還。”
“就讓他跑了?”“剩下的,交給警察吧。幸好局長是我的讀者。”
聽說省委書記和省長都算標總的朋友。海島上文人稀有。張明舶想起標總的“飆”或者“彪”來。便宜朱維埠了。媽的。他心裏的“媽的”被眼神暴露了,標總瞥見,似乎針對他沒罵出口的“媽的”,標總說:“這小子,一只腳在公司做生意,八只腳在外面攬事兒。他以為拆東牆補西牆,牆牆不倒呢。”文縐縐地概括完,標總點起一根煙,把煙盒推給小張。
海南真是好地方,盜來的物資,轉手賣掉,幾百萬和他一塊沉入黎寨。小張突然想,這生財之道,他張明舶該有份兒啊!他手裏掌控鑰匙那麼久,就沒想到過近水樓台?早知如此,他該先拿走幾十台機器,反正事發之後,總賬都算在朱維埠一人頭上。
標總似乎也逮住了他的犯罪一閃念,笑笑說:“靠賣空調,撈第一桶金,還是缺遠見。壞了名聲,以後賺大錢的機會都毀了。這個阿埠,我以為他讀過些書,野心也該大一點。”標總說完,掏出一遝鈔票,遞給他。算是遣散費,標總給每個下屬一百元,救急不救窮。他微笑著看看張明舶,叫了聲“小張啊”,他滿懷希望地看著標總,以為標總要來個好的轉折,比如“你跟著我乾吧”之類。但標總接下來的話卻很不給勁:“對不起了,小夥子。你是個好小夥子,有能力,對事認真,對人忠誠,你走遍天下都不怕。假如我再創公司,頭一個會想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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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一鳴:闖海人
嚴歌苓,著名小說家、編劇。曾入伍擔任文工團舞蹈演員、文學創作員,後赴美留學,獲芝加哥哥倫比亞學院創意寫作碩士,作品由中、英文創作,被翻譯為十多種語言在全球發行,獲國內外幾十個重要文學獎項,多部小說被改編為影視作品。其作品題材廣泛,筆觸多變,主題繁複,敘事精湛,被評論家稱為“ 翻手為蒼涼,覆手為繁華”。
代表作:《雌性的草地》《扶桑》《白蛇》《第九個寡婦》《小姨多鶴》《金陵十三釵》《陸犯焉識》《媽閣是座城》《床畔》《舞男》《芳華》,散文集《波西米亞樓》《非洲手記》《穗子的動物園》等。2020年發表小說《666號》、《小站》。2021年發表小說《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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