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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4月1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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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榮久兄已經有20多年了,共同的志趣和共同愛好,晤面一談,有一見如故之感。20多年來,私交甚密,從未間斷。我和榮久,是真正的君子之交。君子之交,往往都是始於志趣,合於性情,敬於人品,久於歲月的。在夷陵,我們為文學走到一起,從此如膠似漆,無話不談。後來,我做了“南漂”的異鄉之客,榮久也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和人生導師,很多憋屈的事情,可以不告訴我的女人,但一定要告訴榮久。我們雖然天各一方,然心有靈犀,他的許多建議和分析判斷,往往是對未知方向的指引。當然,我們也談文學、哲學、美學和歷史,總之,我在精神世界裏遇上這麼一個兄弟,真是一種幸福而溫暖的機緣。
整天忙忙碌碌的我,也因一些突然感到棘手難成。一日,榮久兄告訴我,他的又一部散文集《誰是房客》要結集出版了。並說他自己就不寫後記了,指望向我索要一點建議或者是書評什麼的。還說出書是獨立完成的一項工程,工程竣工之後,不帶上我搭乘他的便車分享一下喜悅,有些過意不去。
我為榮久的囑咐而感到惶恐,宜昌有太多的文字高手和思想精英,他偏偏想到我,這種信任好像一種無形的壓力,寫不好或者說精神高度不夠,豈不是對不起兄弟的期望。再者,臨近期末,手頭要收尾的事情太多,匆匆忙忙難成跋文之類的點睛之筆。好在,一看到書目,大部分篇章眼熟得很,因為我和榮久是經常交流切磋的文學知己。忙碌了一天的我,坐在窗台旁邊望著對面山上的一片綠色,從綠色的山黛邊框的脊背之處切換到榮久書目的文字之中,耳邊似乎依然聽見了夷陵遠古的心音和長江的濤聲,眼前也仿佛跳躍出夷陵很久以前的畫面,那些人那些事在榮久文字的編鐘聲響裏變幻出或高昂、或低回的旋律,又像氤氳在心間的香爐。我只好循著旋律、嗅著醉人的書香之氣,醉心於榮久的精神世界裏遊弋。
作家:黃榮久
榮久的散文集《誰是房客》總體印象是:第一個版塊是對夷陵歷史的探究,星光點點,文字的光輝照射在精神世界的雲端之上。第二個版塊是作家對故土傾注的文字情愫,現場與史料印證、遙思與回望交織,故土的人文特質在反思中勾勒出因果關系;第三個版塊應該是作家行走夷陵的閃光足跡,足跡所至,便思接千古,神遊八荒。第四個版塊是作為夷陵區作協主席對夷陵文壇的精神性分析和方向性、傾向性導引。
第一個版塊7篇散文,作家從歐陽修在夷陵最深處的文化足跡裏開耕,穿插時代背景,呈現出一個文論豐富、性格堅定、命運曲折的治世能臣。敘議結合,敘為主綱,議為附著在主綱之上的點綴之花。在歷史的記章裏敲響閱讀經典的鈴聲,隱約構思出一個虛擬的課堂,在“課堂上”像朗誦者一樣,一五一十地、聲情並茂地朗誦歐陽修及歐陽修同時代的詩篇,為思想者理順了文化與歷史碰撞、今人與古人對酌的名臣思想經緯。《夷陵風雲》是紅色文化的代表作,以大革命時代為背景,以威震峽江的“九四暴動”為寫作素材,為讀者再現了以楊繼平為代表的革命者的形象。悲壯的鑽木起火者,在作家的精神視野裏,是一個個鮮活的峽江漢子和有血有肉的革命鬥士。反動派的殘忍、地主老財的奸詐、民團武裝的瘋狂屠殺反襯了革命者的意志堅定、鬥爭頑強、為革命烈士的豐滿個性塗上了更加睿智和剛烈的英雄悲壯色彩。
文化散文《三遊洞》避開一般遊記式的邊走邊看的記遊性寫法,從自然與人文的結合處下筆,敘述立足自然,議論偏重人文,寫實著墨於自然,點染加彩於人文。有山水風景入眼,然很少就風景渲染,有人文故事勾連,卻不脫離自然。自然與人文始終相影相隨,情在外化,感在內蘊。《石牌的震撼》從長江的源頭說起,作家站在歷史長河裏諦聽歐陽修、蘇軾、黃庭堅、陸遊等為代表的高山流水之音。古代、現代、當代的人文混雜猶如一曲層次分明的交響曲,石牌的歷史文化、抗戰文化、長江文化和巴楚文化根系一脈,在不同時代、不同環境、不同背景下,感受民族的呼喚和精神呐喊。《川漢鐵路的背影》從“爺爺”的回憶開始,以講故事的方式開啟近代一個關於中國夢想的故事,文中的“爺爺”實際是那個時代的見證者,也可以說是作家的思想穿越,把關於川漢鐵路的野史與正史結合起來,進行條分縷析,挖根源、找證據,歷史尋根與文化尋根交替進行,現當代的成就和建設過程與近代逐夢川漢鐵路的曲折形成對比,還原歷史真相,謳歌新時代的歷史功績。最後把黃家老屋中的人物呈現出來,加重了歷史感和滄桑感,人物的靈動把典型環境中的時代印章雕刻得更加立體通透。《湖北總廟》從傳說的湖北總廟的宿命開端,揭開大中壩——湖北總廟曾經的輝煌和繁盛。作家首先為湖北總廟的毀滅現場,罩上恐怖而又神秘的面紗,目的是挑起讀者的興致,讓讀者牽腸掛肚,吸引讀者進入平行蒙太奇式的觀覽視覺裏,然後結合真實的史料,敘述外來宗教在中國落腳、覆蓋式發展和“三武滅佛”的前後過程。總結出佛教的生存哲學,迎合百姓的精神追求,與道教針鋒相對、與儒教互融互學,最後形成“儒、佛、道”三教鼎立的精神天地。
作家:黃榮久近照
《懷想天下第四泉》重在懷想,以蛤蟆泉為寫實對象,縱論泉水和茶葉的關系,由此牽出茶聖陸遊的《茶經》,北宋宰相王安石和蘇東坡取水煎茶治病的故事,這些重量級的文化名人不是一現風雅的名片,而是讓名人穿上文化盛裝,扮演自己的角色,演繹他們那個時代的故事。他們的志趣在詩章裏,他們的步履在意境裏、他們的笑聲和品茶的矜持在精神世界裏,感動著多少才子佳人和文化後人。
作家在第二個篇章裏,寫的是家國情懷和民風民俗,《過年》是國人傳統文化的舉國盛典,歷朝歷代,上自王朝天子,下至普通布衣,均在過年的體驗中總結一年的結束,迎接新年的開啟。作家說:“母親在哪兒,年就在哪兒!”這是中國人的情感歸宿,也可以說:“母親在哪兒,家就在哪兒!”母親走了,老家也就沒有了。母親是中國人家庭的靈魂,由此挑開中國年味兒的團圓寓意,再講到母親最後一個年夜的感受,情感的漣漪蕩起失落的回憶。話題總是圍繞過年展開,場面局限在自家的年夜,實際是在寫母親的生平過往。點點滴滴,以小場面為主線,帶動多條分線平行展開,把一個勤儉節約、善良樸實的母親寫得入情入理,表達了對母親的深深眷念。
鄉村懷舊散文《黃家甲坎》敘述的是一個村落的歷史變遷,也是黃家家族的歷史變遷,同樣是中國偏僻山村的歷史變遷。以小放大、以點帶面始終是作家提煉素材、反應社會生活的思辨性技巧。在40多篇散文中,《黃家甲坎》和《誰是房客》均為鄉村演進的關注性思考。主題藏在演繹的進程故事裏,作家很少有主觀評論,很少有抱怨之詞,很少有怒氣沖天,像黃柏河平靜的河水,從哪裏來到哪裏去,萬事歸咎於自然天成,有時候只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抗拒和哀歎,世態的演進推動人物命運的浮沉,浮沉的人物命運又在講述世態炎涼、世事難料、時人無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歷史在作家的記憶裏,是自然的噴嚏和湖中的波瀾,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怨不得悲觀的盲從和隨波逐流。每一個人在特定的歷史時期都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逃不脫歷史環境的人身拘禁和思想拘囿。“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老子·道德經》第27章)再者,人生如戲,世事如棋。基於這些認識,自然本身就是哲學,而且是大哲學。在哲學的視野裏、在哲學的人生中,文學不能有讀者看到的怨憤和批判痕跡。作家筆底的散文人物和人情況味是在本來的環境下,極像窖藏的陳年土酒。豐滿了人性的善良和樸實的民風,善良和樸實在家鄉特定的歷史環境裏得到個性化彰顯。土就土得掉渣、傻就傻得出奇,哭就哭成淚人、笑就笑得燦爛,自然不是人工合成的產物,而是風土人情的真實性縮影。
《村上人家》是作家扶貧路上的所見所聞。扶貧的內生動力並非上級的號召,而是觸景生情,把自己也是農民的兒子這種情感融入到貧困戶的心窩窩裏頭,為貧困戶辦實事,解決根本問題,字裏行間充溢著作家樸實的情感,細節描寫不放過老人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聲歎息,人物是飽滿的,情感是真誠的,結局是完美的。
散文《江南飛霜》是紀實性、文學性、抒情性融為一爐的結晶。第一章寫的是同學楊書強的悲劇人生。采用先揚後抑的筆法,由喜到悲,喜是先天的,悲是人為後生的。童年的楊書強聰慧靈敏、熱情好動、實誠善良。是典型的農村山娃子,他的機靈和熱情是悲劇的開端——正因為機靈,被測量隊看上,正因為熱情,才為測量隊扛標尺、做義工。正因為實誠,在山崖上測量時,標尺倒地的瞬間,他才毫不猶豫地去搶標尺,摔下山穀導致多處骨折,並留下腦震蕩的後遺症。
命途多舛的楊書強的悲劇性發展,源於小學沒有畢業就選擇了輟學。本是一個聰明好學的學生,因為一次意外傷害,從身體傷害發展為身心傷害。務農、學打鐵到後來移民搬遷,悲劇的演進在作家的心中,像堵上的一塊石頭:一個實誠善良的農民和移民工作組打了起來,這一出手便進了早已設好的局子,母親氣得七竅生煙,終於撒手人寰。後來的楊書強被人騙進黑煤窯,不堪忍受逃了出來,厄運一次次降臨,災難一回回光顧,魔鬼好像纏著楊書強似的,最後在憂鬱中死去,不知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這個小人物的生命劃上了句號。楊書強的個人悲劇和家庭悲劇,是那個特定時代演變成的社會悲劇。社會的冷漠、當事人的無情和自私、甚至可以說是草菅人命,任何悲劇人物的毀滅都是有歷史成因的,魯迅先生說:“悲劇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楊書強身上最有價值的東西就是實誠和天資聰穎,楊書強的毀滅,是歷史的絞殺和社會的不公,楊書強和老舍的《駱駝祥子》中的祥子一樣,散文和小說盡管在構思、技法上不同,但兩個人物的命運別無二致。只是楊書強和祥子生活在不同時代、不同環境、不同地方、不同人物圈子裏頭。楊書強的命運和祥子的命運都是時代的捉弄,他們在不同時代熄滅了個人奮鬥的火花,內在鬥爭的生命運動具有痛徹心扉的震撼力。
作家:黃榮久
第二、三個篇章,用第一人稱敘述小人物的悲劇性人生。“我”親臨城市現場和視場,以“我”為主角,第一次坐火車進城、第一次睡在廣場上、第一次餓肚子向他人乞討、第一次擠進又髒又小的旅店、第一次當苦力做搬運工……在走投無路、時逢絕境的時候,又流浪到中原某個城市,到小五金廠做蜂窩煤爐,公司倒閉後,白乾了半年,分文未取。後來到建築公司做泥瓦工、到煤礦挖煤……曲折的人生經歷是農民工進城務工的真實生活寫照。每個時段都以“我”為親身體驗,敘述農民工的悲慘遭遇和生活艱辛,每個時段接觸的一些人,遇到的一些事,均在“我”的眼裏、“我”的心裏埋藏著辛酸的淚光。
《輪椅上的女孩》是一篇報告文學。謳歌的是新時代的張海迪、史鐵生一樣的人物形象——類風濕患者李玉潔。年僅7歲的李玉潔始終與病魔抗爭,她的頑強和堅持,在作家的文字中閃爍著人性的光輝。同學、老師、母親和醫生是共同抵禦病魔的戰士,因為有綠葉的成全,才有了鮮花的怒放,因為有藍天的胸懷,才有了雲彩的自由,因為碧水的蓄積,才有了魚兒的暢快,因為有人間情、天地愛,才有李玉潔鼓起勇氣戰勝病魔的意志力。這個勵志故事既催人淚下,又鼓舞人奮發向上。
榮久的散文集《誰是房客》的第三個版塊實際是第一個版塊的延伸,只不過寫作素材更加具體、寫作內容更加集中在夷陵的山山水水。筆者想把時間和精力放在最後一個版塊,著重講講這些年,榮久擔任作協主席以來所做的工作。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說過,元辰是初學寫作者的經師,榮久是新老作家的推手,這是我的個人印象。看到榮久散文的第四個版塊,我認為榮久也稱得上比較成熟的經師了。
《二0二0年歌唱“雪宴”》是榮久為作家元辰的詩集《雪宴》而寫的評論。給元辰寫評論是有壓力和風險的,不是因為元辰挑剔,而是因為元辰本身就有深厚的理論功底、紮實的文字功夫、活躍的思想天空、奇特的想象世界。看得出,榮久做足了功課,使出了渾身解數。
作家從詩集《雪宴》的歷史使命處落筆,從浪漫主義詩歌的源頭找到黃河、把元辰尋到李白杜甫潑墨的律動之源掘開了,詩歌的意境、詩性的回聲、詩心的向往,均在榮久顫抖的指尖滑向一句句詩意盎然的想象空間。
榮久的心力、眼力和鑒賞力是比較集中的。從元辰詩歌的歷史性反思、時代性反芻、意象性嫁接等多方面再次呈現詩歌的意境、分析心靈語言構成的畫面感、美感、動感和情感。本篇應該是榮久評論作品的代表作,為詩集《雪宴》張本、穿行於詩歌的蘊氳霧嶂裏,找到了元辰詩意的路徑流向,揭開了元辰詩性的天靈之蓋。
在作協主席的位置上,榮久在理論上自有建樹,書評、劄記、演講和平時的三言兩語,在不同場合都為青年作家們加油打氣,在具體工作中不遺餘力地為推介青年作家們的作品牽線搭橋,催生出不少經得起歷史檢驗、鑒賞和評判的經典佳作。一句話,夷陵文壇在物欲橫流的當下,呈現出空前活躍的繁盛景象,與榮久的無私奉獻是密不可分的。
綜上所述,榮久的作品,是對過往歷史的文學性反思。幾十年筆耕不輟,寫作技巧日漸靈活、思想立意日臻成熟。榮久的志趣永遠在文學的路上,永遠在他的情感天宇行走,行走在天地境界的精神雲端裏。
2021年12月23日寫於廣州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