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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26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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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首烏一、婆媳二人捉“妖孽”
據學者考證,“何首烏”的典故,最早出自唐代李翱的一則筆記,收錄在明代陶宗儀所撰《說郛》裏。說是有個名叫田能嗣的人,是個天閹,沒有生育能力,平生喜歡喝酒,五十八歲這一年,有一天喝多了,晚上回家實在走不動了,就“臥野中”。醒來看見田間有兩根藤,“相遠三尺,苗蔓相交”。田能嗣將它們解開,它們又合上,來回三四次。田能嗣覺得詭異,便將它們挖出,問村裏人此為何物,可是沒人說得出。田能嗣就將它們帶回家,曝而幹之。有村民戲弄他說,看這東西有交合之態,沒准兒是個神藥,吃了能把你的病治好呢。田能嗣便將其磨成粉末,就著酒喝下去,連續七天以後,突然有了性欲,又吃了幾天,體力增強,便娶了村中一個寡婦,兩年後竟生下一個男孩。而就此他像開了掛一樣不停地生孩子,最後的統計數字是,他活了一百六十歲,生兒育女一共十九人,而且他將吃那種“交藤”的秘方傳給後代,使得後人也長壽並多子多孫。其中他的一個孫子名叫何首烏,活了一百三十歲,生兒育女一共二十一人,從此人們就把“交藤”命名為何首烏。
《說郛》在這篇筆記裏,記述何首烏的作用為“甘溫,無毒,主五痔腰腹中宿疾冷氣,長筋益精,令人多子,能食,益氣力,長膚延年”……幾乎每一條都是令人求之若鶩的功效。而在後來的很多醫書中,也都對何首烏養腎滋補、烏須黑發的作用不吝贊美,特別是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更是收載了以何首烏為主藥的補益方,使得這一藥材真正“封神”。而古人的習慣,從來都是追捧虛妄,並杜撰出更多的幻象來給虛妄加固和鍍金,因此在古代筆記中,與何首烏相關的內容便越來越神乎其神了。比如明代謝肇淛所撰《五雜俎》裏寫何首烏,“五十年大如拳,服一年則須發黑;百年大如碗,服一年則顏色悅;百五十年大如盆,服一年則齒更生;二百年大如鬥,服一年則貌如童子,走及牛馬;三百年大如三鬥拷栳(柳條筐),其中有鳥獸山嶽形狀,久服則成地仙矣”。
很明顯,結尾一句已經開始放飛自我了。
清代筆記《客窗閑話》中,何首烏已經“進化”到被這樣描寫了:“藥中仙品,產山澤者固多,亦有在城市,而其根反得成人形者,以得人之精氣多耳,然具人形者必通靈,隱現無恒,人不能得,若得而食之,即仙去,相傳已久。”
作者吳熾昌說,他的家鄉有婆媳二人,她們的丈夫都是普通生員,因為家中貧寒在外面教書,兩個女人則在家紡織為生,每天都勞作到午夜方休。每到秋月皎潔時,總聽見院子裏有孩童追逐的聲音,推開窗戶一看又什麼都沒有。後來婆媳二人商量,一個人仍然紡織,使織布機發出聲響,另一個人則偷偷開窗窺伺院子,果然見到牆角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赤身裸體,“攜手至院落中,對月再拜,互相撲跌為戲”。婆媳二人一合計,這必是妖孽的子孫,觸犯他們恐怕會招來禍殃,從此夜裏就不再敢到院子去了。
有一天,有個學醫的親戚上門來探望,婆婆把這件事跟他說了,親戚說:“倘若宅中有妖,豈能讓你們安居,所以那兩個孩子不可能是什麼妖孽的子孫,必是靈藥何首烏所變,應該把他們抓住蒸食。”兒媳婦笑道:“他們聽到一點兒聲音就會隱遁,怎麼可能捉到?”親戚說不難:“吾聞稻米,天地正氣所結,能壓寶藏,若由窗隙擲之,得中其身,即不能遁矣。”就是說把稻米扔在那兩個孩子身上,他們就只能束手就擒了。親戚走後,兒媳婦盤算了一下,那兩個孩子嬉戲的地方離窗戶有一丈遠,扔米也未必能擊中,於是截竹為筒,撒米其中,做了一個“發射筒”,每天練習從筒裏往外彈射稻米,“日練其手法至精熟”。這一晚埋伏在窗下,“二孩來前,婦即以筒米彈之,果中”,兩個孩子當即倒下,兒媳婦和婆婆沖出門外,一人抓了一個,卻覺得手感“僵直”,舉火一照,“類木雕者,眉目如畫,氣甚芳馥”。婆媳倆將這兩個仙物放在鐵鍋裏蒸煮,然後“各分食一枚,覺鮮美異常”。
誰知第二天,婆媳倆都臥床不起,鄰居趕來一看,見她們倆“面及身俱腫,目開口張,不能言語”,趕緊尋人救治。等那位學醫的親戚來了一看,笑著說:“這不是生病,而是捕捉到了那兩枚‘靈藥’,卻不明白何首烏要經過九蒸九曬才能食用,又用鐵鍋這一禁忌之物蒸煮,所以中毒了。”於是以解毒開通之藥灌之,到第七天,腫消人醒,起床後,婆媳倆的身體都變得異常強健。六十歲的婆婆“發白再黑,齒落重生,枯縐肌膚皆皮脫,而潤澤似二十許人”,還生了個孩子。兒媳年近四十,“轉而為二八好女子”,也生了十幾個孩子。兩個人都活到一百五十歲以上。
《客窗閑話·聽雨軒筆記》二、七十老翁挖藤根
作為“何首烏傳奇”,這絕不是孤例,筆者在徐承烈所撰之《聽雨軒筆記》中還找到一個同樣神乎其神的故事。
“臨安深山中,有魏姓者,以樵為業,家唯老妻,年俱七十矣。”老兩口住的地方有一株高大的古藤,枝蔓一直延伸到屋頂,魏老漢年幼時就有此藤,所以不知道它多少歲了。有一天,魏老漢砍柴時跌進山澗,股部受了傷,躺在道邊呻吟。這時來了一個雪髯赤面的道士,憐憫他老而遭傷,於是從葫蘆裏拿出一顆豆大的紅丸給他吃下。“少頃,魏覺遍體火熱不可忍,傷處崩然有聲。”道士扶他起來,讓他奔跑,魏老漢忍著痛苦跑了起來,“狂奔百餘步,而股已行動如常,毫無疾苦矣”。
魏老漢非常感激道士,請他到家中做客,跪下說:“我年過七十,衰憊已久,吃了你的那丸藥,不但祛除了病痛,還覺得筋骨柔和,精神健旺,簡直就像少年時代一樣,想必你一定是神仙,我想跟你學長生不老之術,不知吾師是否願意教授?”道士說你仙根太淺,想修仙不大可能,不過要是想求延年益壽,倒是容易得很。說完他指著庭院裏那株古藤說:“其下有物,可試食之”,然後就離去了。
魏老漢就想伐藤挖根,卻被老妻制止了,說這古藤乃是百年舊物,還是留著吧。這一年的冬天,大雪封山,魏老漢和老伴沒有吃的,便決定掘藤覓食。“去土三尺餘,即見藤根大如數石甕,偶傷其皮,則白脂溢如濃乳,蓋何首烏也。”夫妻二人將之掘出,切而煮食。因為這東西是“硬貨”,吃了可保數日不饑,結果一吃就是兩年,“兩人白發盡黑”,就連脫落的牙齒也重新生長了出來,還連生了兩個兒子,老兩口都活到一百五十歲才去世。
說真的,若不是出自古代筆記,上面這兩個故事怎麼看怎麼像當年很多保健品小廣告上言之鑿鑿的“真實案例”:患者一定要有夠慘,一定要有不可思議的奇遇,不是碰上神醫,就是在家中牆壁夾縫裏找到祖傳秘方,而方子要簡便易行,以符合國人“大道至簡”的心理,結尾一定是一個跟開頭形成巨大反差的康複狀態,健步如飛、返老還童之類的,而且治愈患者的照片、家庭住址、身份證恨不得都印在上面,以佐證其真實性——但只要結合了上述特征的,基本都是假藥或虛假保健品,概莫能外。
古代筆記畢竟不是小廣告,所區別就在能夠“自我質疑”。在《聽雨軒筆記》中何首烏故事的結尾,徐承烈就說,他知道廣西鎮安府盛產何首烏,每枚重約一百多斤,當地人拿它日常食用如薯芋一般,“而從未見有長生者”。《客窗閑話》那則筆記亦隱隱強調何首烏的毒副作用,而且在說明鐵鍋蒸煮的方法不當之後,考據了古代文獻,認為正確的烹制方法“當以柳木作桶,承以砂甑,用桑木,火先武後文,九蒸九曬,以竹刀剖作九頓食”,不然就跟婆媳倆一樣,有生命危險。
三、“仙緣”竟然要人命
事實上,作為一種多年生纏繞藤本植物,何首烏固然有一定的養生補益作用,但遠遠沒有延年到一百多歲那麼神奇。不僅如此,早在2014年,國家食品藥品監管局就發布了“提示關注口服何首烏肝損傷風險”的警示,有分析結果顯示,口服何首烏及其成方制劑可能有引起肝損傷的風險,超劑量、長期連續用藥風險則更大。
而在古代筆記中,也有不少篇章對何首烏的毒副作用有所反映。比如清代學者湯用中在《翼駉稗編》裏寫到,他的外祖父趙甌北任貴西觀察使期間,“於署後發掘何首烏一枚,大如拷栳,剖之,中有黑漿如漆”。趙甌北將其煮了喝下,他的九歲兒子也跟著喝了些,後來趙甌北活到八十八歲,他的兒子也活到七十六歲。湯用中又說他家的老仆人尹福,四十歲的時候頭發漸白,身體羸弱,幹不了重活,“偶至野外,見土中露一紅皮箱角,以為必有藏物”,挖出那箱子打開一看,裝著兩枚狀如小兒的何首烏,拿回家蒸著吃了,“年至九十歲,耳聰目明,須發皆黑”。但上述人等的長壽是否可以歸因於這一頓何首烏湯,則未可知。湯用中筆鋒一轉,寫吳江一個秀才,見鄰居家挖地挖出兩個何首烏,“以錢二千買之”,如法烹制,“食未數口,腹瀉死”……這就讓人很尷尬了。
《翼駉稗編》到底吃何首烏能長壽還是會速死,沒個正確答案。湯用中借一位姓姚的江蘇督學的事情亮明了自己的觀點,這位督學從江陰院署的後牆下面挖出兩枚何首烏,烹制後與夫人一起服下,雖然老兩口頭發都變黑了,但姚督學的頭發還是很快轉白,而夫人則一直保持著黑色,“同一首烏而功效各殊,則視乎其人稟賦之強弱,心神之勞逸也”。這就說明食用何首烏後的功效是存在著很大的個體差異的。
而在提醒人們慎服何首烏方面,最好的一則筆記,出自國學大師俞樾所撰的《右台仙館筆記》。有個湖北人某甲,在揚州經商,平時就喜歡服食丹藥以求長生的仙術。這一天他和朋友在茶坊裏聊天,見一老翁支布為棚,賣藥其下,所售之物乃一宛然人形的何首烏。“問所值,錢四千耳”,某甲如數付錢,朋友提醒他要慎重,他卻說這乃是一段仙緣。回到家,某甲將何首烏吃下,“次日視之,死矣”。家人大駭,四下裏尋找那賣藥的老翁,哪裏還能找得到蹤影。俞樾感慨道:“古詩雲‘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誠哉是言也!”
《右台仙館筆記》“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簡簡單單一句詩,後面有著多少血與淚的傷痛。今天的人們如果真的想養生延年,不妨讀讀另一首詩:“世人個個學長年,不知長年在眼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沒有推介人參鹿茸何首烏,不過是平平淡淡的吃飯喝粥……這裏介紹一下詩的作者:陸遊,南宋愛國大詩人,活了八十五歲,多子多孫——養生,還是得跟他學。(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